10.闲话午后的未来

艳阳高照的午后,元气满满的孩童沐浴着日光,在球场上尽情地挥洒汗水。

黑色与白色交织旋转,高速回旋的足球碰撞门框后弹回,在撞上一名男孩的额头后向上跃起,卡在一处距离地面五米朝上的枝丫间,任性地停止了活动。

为首的高大男孩犯难地挠了挠头皮,从树根下拾起一块石子飞掷而出。

石子精准地命中了目标,可惜却收效甚微。在这蚍蜉撼树般的冲击下,足球只是微微晃了一晃,便重新端坐树梢,嘲弄似地睥睨着树下聚拢一圈的孩童。

“喂,莱特,你可要负责!”取球不成,高大男孩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咦?我吗?”刚刚才遭遇飞来横祸的男孩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理不清头绪。他一边揉着被撞得通红的额头,一边迷茫地四下张望。一起玩耍的伙伴或是幸灾乐祸地笑着,或是心虚地别开目光,却没有任何一人敢违逆高大男孩的意志。

“当然是你,要不是你中途挡了一下,球又怎么会卡在树上?”

“......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看到有女生观战,急于表现自己才用力过猛。”

“你说什么?!”恼羞成怒的高大男孩气势汹汹地逼上前去,一脸横肉涨成猪肝似的酱紫色,双手钳制住莱特的肩膀,猛地将他推倒在地。

“喂!你们几个!就算是玩闹也要懂分寸知道吗!”宛如晴天霹雳,男孩们身边响起一声大得离谱的嗓门。只见一名右腿残缺,身着病号服的健硕青年拄着拐杖,拨开人群一瘸一拐地挡在高大男孩与莱特之间。

“什、什么嘛,你这大叔,想为这小子强出头吗?”看到对方小山般的体格,一向自恃武力过人的高大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提高音量,用伪装的自信与愤怒虚张声势。

“大叔......我也就比你年长个十岁左右吧?”青年有些困扰地揉了揉额角,不过脸上的阴郁转瞬即逝,他很快就恢复了往常元气满满的状态,“算了,大叔就大叔吧!那么大叔我就来教你们这些小鬼一些基本的处世之道!首先,小孩子之间可不能像刚刚那样推攘,很容易受伤的,明白了吗!”

“才不懂!你以为你是谁啊?明明只是个块头稍微大一些的大叔而已。”不过显然对方并不是那种容易沟通的类型。

“哦,刚刚那句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体格对男子汉而言可是很重要的——”正准备洋洋洒洒地来一篇推广强身健体演讲的青年注意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跑题,“咳,我是说——既然你清楚受力量威胁而屈服意志是件难堪的事,你应该也能明白你刚刚的所作所为会给朋友带来多大的伤害吧?”

“嘁,真是麻烦的大叔。喂,你们别再看热闹了,我们去找点别的乐子——”高大男孩显然被戳中了痛处,招了招手示意围观的男孩们退散。只是临走前,高大男孩不忘回头恶狠狠地对莱特说,“还有你,要是天黑之前你还没有把球弄下来,到时候有你好看的,哼哼。”

“呼,现在的孩子真是难搞——”

青年看着嬉闹着离去的男孩们的身影不禁感慨着,转身伸手拉起跌坐在地的男孩。

“别碰我!”青年的好意却被莱特一巴掌甩开,失去平衡的莱特重重摔在地上,疼痛之余却仍不忘恨恨地瞪着眼前的青年,“我有让你来帮忙吗?你要是没有出现,我最多不过是被他们毒打一顿罢了。现在他们已经完全孤立我了,我以后——”

“喂,你是叫莱特是吧?”青年蹲下身来,尽量使自己的视线与男孩平齐。巍峨身躯的重压下莱特顿时没了刚刚的气势,如寒蝉般噤声任凭对方发落,“你也是个男人吧!那么你就应该明白,友谊是不能用尊严与底线来交换的!所谓友谊是人与人之间才能存在的情感,只有你像男人一样站起来、挺起胸膛,才能得到对方的承认!”

“我、我还不是男人,我只是个男孩——”

莱特单纯而无力的辩驳让青年有些哭笑不得,就算将外表装饰得再为成熟冷漠,也掩盖不了他还只是个孩童的事实。短暂的岁月还不足以为他磨砺出一颗坚韧顽强的内心,会寂寞也会受伤,更需要在迷茫之际推他一把的手。

青年尽量温柔地揉了揉莱特的头发,虽然不擅长收敛力气的他这么做的结果只是将对方的头皮搓得生痛,但好歹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安慰的效果:“呐,所谓的成长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进行的,没有捷径可走。迈向成熟的第一步可能在明天,可能在几年后,也有可能就在这一刻。”

“但、但是,我具体又该做些什么呢?”

“我想想——总之先向对方明确表态自己不希望被那样对待如何?”

“那样会被揍的吧?”莱特原本逐步鼓起的胸膛重又气馁下去。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那名男孩并没有否认你是他朋友的论述,这说明至少他心中是承认你的地位和立场的,只是他并不明白与人相处中所需要的尊重与温柔。将这份心意传达给他,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成长。”

对不擅长说教的青年而言,这一段已经属于超常发挥了。即便如此,莱特的神情依旧阴郁,面色犹豫地杵在原地啃着自己的大拇指盖。

“好——”既然说教不管用,青年决定还是按老方法解决问题。他眯起眼睛,仰望着卡在距地十米处树梢上的足球,“莱特,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如果我能不借助外物把那只足球弄下来,你就去找那名男孩交涉,如何?”

“咦,但是——”莱特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青年空荡荡的右腿。尽管自己并不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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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爬树,但他也很清楚在攀爬时需要借助双腿维持平衡与协调,像青年这样四肢残缺,能做的充其量也只是将自己攀附于枝干上罢了。

“没关系,迟早要习惯的。”比起说服男孩,这句话更像是青年的自言自语。

眼前的老树树皮分外粗糙,如干涸的土地般满是皲裂,也幸亏如此,青年才能轻易地攀住树干上的凹凸处。先是手脚并用的借力上跃,在陡然上升一米后青年双手再度抓住了树干,不过攻克难点的艰辛现在才真正开始。

没有了地面借力,青年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完接下来的路途,不过因为右腿的缺失,他不得不另辟蹊径——如果强行以常人的方式继续攀爬,在抵达树梢前他无疑会平衡缺失偏离原本的路线。

“唉,我要是有西塞尔那么好使的脑子就好了。”

苦思许久后,青年最后还是决定采用最为笨拙,同时却又最为保险的手段——以双手固定身躯,左脚摩擦树干借力,亦步亦趋地向前挪动。比起攀爬,这种更接近于尺蠖蠕动的前进方式不仅不雅观,效率更是低下,即便青年使出浑身解数,数次踢踏的结果也仅仅是使身躯上升了半米左右的高度。

不过青年对此却毫无怨言,虽然缓慢,但他至少凭借着自身的力量持续前进着。

莱特的视线随着青年一路上移,尽管姿势毫无美感,攀爬技巧也远算不上惊艳,青年的每一次失足、每一次喘息却无不紧扣他的心弦。

“呼——还真是——有点累了,看来得找个时间做做复健——”仅仅是在医院里静养了两周,青年的体能便出现了明显下滑。青年敢打包票,换做受伤前,自己即使进行两倍的运动量,也不会喘成现在的熊样。

不过好歹是爬到了顶端,若是在后辈面前夸下海口,半路却因体力不支摔得四脚朝天,这样也未免太丢人了。青年倚在枝丫上略作休憩,接下来的道路就比之前轻松多了,青年以握单杠的姿势挂在树枝上,以手臂牵动全身向树梢方向移动。

看准足球的位置,青年松开右手,借着惯性将自己向钟摆般向右侧荡去,随即轻舒猿臂,一拳将足球从树梢击落。

“谢、谢谢——”莱特连忙接住足球,这本意味着他将不得不兑现与青年的约定,却不知为何当他看到青年达成目标时,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那个、对不起,刚刚那样对你说话——”

“不用在意,我可是见过性格比你还别扭的家伙呢,哈哈!”

青年的心情格外舒畅,两周医院的疗养生活带来的压抑与烦躁一扫而空。

正在此时,一阵令人不安的脆响在青年耳边炸裂。支撑青年全部体重的左手对树枝施加了远超其负荷的压力,鲜白的木质纤维如绷紧至极限的皮筋般逐一断裂。

此时有所反应也为时已晚,失去支点的青年向下坠落。

无数枝丫与树叶自身畔划过,却无一愿意对其伸出援手。

伴着莱特的惊呼,这场短暂的下落最终抵达了尽头,迎接青年的是意料之中的骨头碎裂声,沉闷厚重而又令人不悦——

“性格扭曲还真是抱歉啊。”

——以及一张意料之外的熟悉脸孔。

“如果没问题的话能不能快点下去,骨折外加肌肉痉挛可是很痛的。”

“哈哈,一时有些愣神了,抱歉啊!”青年笑着滚出来人的怀抱,不留神在对方骨折的手臂上借力一撑,使对方痛得眉头紧皱,“不过西塞尔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还不是因为某位病患没有自知之明,在疗养期间偷偷溜出医院,作为朋友的我不放心就跟出来看看嘛。”

西塞尔熟练地处理起自己的双臂,老实说这两周自己一直在因各种原因伤筋动骨,为实践课的准备没进行多少,反倒是将自己的应急医疗水平锻炼得炉火纯青。如此霉运甚至让一向坚持无神论的西塞尔产生了找牧师为自己驱邪的念头。

“哎呀,被发现了?那就麻烦你不要告知——”正打着哈哈想糊弄了事的青年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等等,那西塞尔你不也是未经许可就偷偷溜出医院吗?”

“别傻了,我压根就没怎么受伤,早在昨天就获得出院许可了。”

虽然西塞尔很清楚自己入院的原因是政府希望对受到瑞摩克攻击的幸存者进行研究,被获准出院也只是因为这几日的检查中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不过目前尚且没有公布情报的必要,以免节外生枝。

“嗯哼,那我这边情况也差不多。我身体可壮实得很,就算现在出院也完完全全没问题!”青年说着擂了擂自己壮实的胸膛,摆出一副大力士的姿势,然而西塞尔对此投来的冷冰冰的目光只能以“嫌弃”二字形容。

“谢谢哥哥们,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夹在二人之间着实有些尴尬,莱特主动向二人告别,抱着足球便欲离开。

“等等。”简单的两个字却如针钉般刺穿莱特的脚掌,迫使其直挺挺地立于原地。西塞尔的性格远不如青年般随和,时常紧皱的眉头和扫描仪般审视他人的目光在同龄人与长辈看来只是有些难以相处,对于后辈而言却有着异样的威压感。

“交涉与个人私下解决就好。既然对方在同龄人中有一定威望,如果公开交涉对方可能碍于颜面而直接回绝。”

“是!”仿佛从猫手中逃出生天的老鼠,莱特浑身僵直地转身向二人鞠了一躬,随即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那孩子没问题吗?还没开始交涉就紧张成那样。”

“那多半是被你吓的吧。”穆恩苦笑着揶揄西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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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貌怎么说都是你比较威武可怕吧?不说这个了,今天来找你是有事商量。”

“毕竟你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啊。偶尔没事时也来约我出去玩玩怎么样?男人要主动一点才会有机会哦!”

“不了,比起被好友削断手足我还是更愿意读书......啧,你别净打岔,这个话题还是挺严肃的。”三番五次被打断思路的西塞尔神色有些不悦,对准一脸俏皮嬉笑的穆恩腹部猛殴一拳以示警告。

“还是从头说起吧,那是在一周前的夜晚......”

“哈哈哈,怎么了?刚刚的气势都到哪去了?”

漆黑的藤蔓如同蝮蛇般向他的猎物发动了下一轮袭击,攻击角度和力道都与之前无异。无论是打算以这种方式削减自己的体力和意志,亦或是单纯的玩闹,对方显然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西塞尔亦如法炮制地侧身避开攻击,挥动镰刀将藤蔓拦腰切断。

只是在十余分钟的激战后,西塞尔的体力受到了显著消耗,虽然避开了藤蔓的正面穿刺,手臂上依旧被其上的倒刺划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没有皮肉被割裂时的疼痛,被割裂的伤口处也没有渗出任何鲜血,血管中流动的血液只是凭空穿越,移动至横跨伤口的另一侧,仿佛其中被刨去的血肉从一开始便不曾存在。

西塞尔甚至没有尝试治疗伤口,一方面是因为他很清楚这类伤害的不可恢复性,另一方面他此时更需要警惕的是那正从藤蔓断口出窜出的新芽。

似乎是吞噬活物影响了本身的纯度,此刻面对的怪物再生力远没有西塞尔第一次遭遇的弗兰肯那般强大。即便如此,被斩断的肢体却也能在短短数秒内恢复如初。

果然想要正面击倒这种怪物只能依靠麦拉的丝线那样特殊的武器才行——

通过鉴识炮击在地面上的残余物与金色丝线的材质,西塞尔几乎确定了丝线的构成基元是与炮击相同的超生命粒子。倒不说,超生命粒子的产出是源自那条丝线的推论更为合理,如此一来,无论是不断增生的丝线在数次相遇时得以保持相同,还是文献记载的超生命粒子仅由阿斯兰特州对外提供的缘由都得以得到解释。

不过如果这条假设成立,却也使本就糟糕的现状更为雪上加霜——这意味着超生命粒子无法以任何手段炼制,从根本上否决了二人战胜怪物、逃出生天的希望。

那么,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吗?

在学院中出现这样的庞大怪物,政府军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不过西塞尔并没有自己体力足以支撑到支援赶来的自信,另一方面若是政府决定采用炮击歼灭怪物,留在怪物体内的二人也只能与之陪葬。

还是考虑一下击败对手的可能性吧——

此战的突破口无疑在于被吞下的大量生物。怪物在进食常态生命时,摄取其构成的物质化为己用,方才造就了这身骇人的体态。换言之,若是能集中针对怪物躯体中的常态结构进行攻击,或许便能无视其再生力造成有效伤害。

这套方案理论上固然可行,实践起来却有相当大的难度。首先,构成怪物躯壳的粒子如流体般片刻不息地翻涌流淌着,层层相嵌的斯普林特粒子与常态粒子随机交替着,确定结构构成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持续读取结构分布;其次,即便能明确其粒子分布,针对诡秘多变的结构实施精准打击需要充足的体力与灵捷的身手。

而这些恰恰是西塞尔所不具备的。

自己能从这场劫难中幸存的几率为零。

西塞尔最终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从地上拾起断裂的藤条,尖锐的针刺瞬间贯穿了西塞尔的手掌。不过事到如今,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西塞尔高举藤条,对准自己的后颈直刺而下——

“——不可原谅,挥动武器吧。将这些蛆虫枭首示众,让他们为自己的无知与无礼付出代价——”

陌生女性的低语在西塞尔脑中回响。

眼前的景象朦朦胧胧地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身后传来弗雅的惊呼声,不过如今西塞尔已经看不清她的轮廓了,在他眼中那只不过是一团散发着热量的肉块罢了。不过——

镰刀的刀锋闪耀着赤红的光芒,些许锈痕随之崩落。

西塞尔的步伐如羚羊般灵巧,手持的巨大镰刀如软木般轻盈。不及怪物做出反应,横挥的镰刃已将面前的四条藤蔓一齐斩断,切口处的结构迅速变质坏死,而没有一如往常地进行再生。

“区区蝼蚁,竟敢——!”

西塞尔没有理会怪物的狂怒,镰刀再次挥出,这一次则是直击眼球,一举凿穿了怪物引以为傲的血肉之壁。

自己还能思考,力量源源不断地自体内涌出,更为关键的是随着红光的闪烁,西塞尔眼中的世界出现了些微的变化。原本空旷广袤的空间中浮现出如蛛网般密集而又亦真亦幻的网格,时间的流逝也随之减缓,在眼中映照出的不再是杂乱而混沌的形体,而是信息与数据的堆积。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力量——”

虽然对西塞尔临死前的反扑做足了准备,然而西塞尔的表现却远远超越了一般的斯普林特粒子寄宿体。在怪物的咆哮中,飞舞的镰刀将又一具肉块剖作两半。

杀光杀光杀光——

不,感觉有哪里不对。

杀光杀光杀光杀光——

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女性的哭喊声。

杀光杀光杀光杀光杀光杀光——

就连思考也变得使人疲倦,西塞尔就这样放任自己沉入了黑夜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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