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与你约定的故事

“......向着至北的紫微星起誓,我......”

清晨的图书馆空旷而静谧,夹杂着油墨味的凉风穿堂而过,使人倍感舒爽。

“......嗯?那个是叫紫微星吗?好像不大对?”

斜倚着靠座的少女喃喃自语,沉浸在幻想世界的她不曾留意,对座专注阅读文献的少年对这份贸然的打扰不满地竖起了眉头。

“清微星?天雄星?”

不知何时对面的少年离开了座位,显然已经对这种毫无自觉的行为忍无可忍。

“......唔,就先叫紫微星吧......啊!”

一堆比少女还高的书堆被一口气摞到少女面前,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靠近北天极的恒星是北极星,如果你要在作品中插入相关知识,最好还是先把这些书通读一遍吧。”

“这、这么多吗?”少女不安地看向摇摇欲坠的书堆,从天文学入门到晦涩难懂的学术论文一应俱全,只怕比自己迄今为止读过的书籍合计量还要多,“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写故事——”

“因为最近你可都是整日价地坐在相同的位置,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那些故事片段啊。”少年捋了捋,看上去确实颇为头痛,“多亏了你,我这个月计划的指标连一半都没有完成啊。”

“真是非常抱歉——”

少年挥了挥手,重新坐回了少女对面:“只是个人制定的小目标罢了,不必介意。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就先回去读书了。”

“是,麻烦您了。”

少女从书堆最上方抽出最薄的一本小册子,书页内没有复杂而深奥的学术理论,而是蓝黑色星空为背景的星宿科普图。在最初的新鲜感消磨殆尽后,少女对眼前的书籍迅速失去了兴趣。

虽然封装华贵、图文精美,但在少女看来,这也不过是一些毫无逻辑相互连接的白点以及闻所未闻的生僻词汇。少女的视线从书页上游移,很自然地聚焦于座位对面的少年身上,虽然印象中与对方也有数面之缘,但这也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对方。

与士官学院格格不入的清秀面容被浓厚的黑眼袋毁之一旦,若是持有人悉心打理想必会相当英俊吧。玉琢般纤细白皙的手指快速滑过书页,梳理齐整的黑发夹杂着些许银丝,金褐色的瞳孔在纸页折射的晨光下熠熠生辉。

“是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吗?”

恍然回神,自己竟不知不觉看入了迷,与对座的少年四目相对。好在对方并未追究自己的无礼举动,只是略显疑惑地询问道。

“不,没什么——”

如果此时回答全部都看不懂,未免也太丢脸了。少女立即错开视线,努力钻研着谜题般的图表与注释。

“......还是算了吧。”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缴械投降,表上的指针不过将将行进了两个刻度,对她而言却仿佛经历了数个小时的酷刑折磨,“这只是故事里一个小插曲而已,应该没必要连带天文学知识一起精通吧?”

“确实如此。”少年放下手头的大部头文献,坐直身体认真地回应,“但是获取知识本身是没有坏处的。而且相关知识了解得越全面,在创作途中对氛围与故事走向的铺垫也能有更好的把握。”

“这个......其实我的故事也不会有人看见......”

“就算现在不能发表,把故事框架大致构思好为将来做准备也是可以的吧?”

少年显然理解错了少女言语中的终点。

“不,我不准备把我的故事给别人看......”

对此少年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故事写出来的意义不就是被人阅读吗,如果作品不能公诸于世,作品中的人物也会觉得寂寞吧?”

“也许是这样吧......”不及少女做出反应,少年的手已经伸向了一旁少女誊写故事的簿子。惊呼中少女匆忙出手制止,只是此时她早已忘了堆叠在自己身畔的书堆。

雪白的纸页卷入空中四散飞舞,一本又一本书籍狂风骤雨般自头顶砸落,伴着一声刺耳的杂音,少女的脚边闪过一道刺眼的电光。意识到大事不妙的少女俯下身去,却为时已晚,在一本牛皮书的猛击下,一只巴掌大小的机械鼠浑身跳动着青蓝色的电火花,倒在地毯上抽搐不已。

在少女冒冒失失地拾起机械鼠前,少年抢先一步断开了机械的内置电路,托在掌心上检查起来。机械鼠的内部结构意外精巧,错综复杂却井然有序的线路,内置的微型反应炉,毫无疑问出自一位老技师之手。

“没问题的,等我回去之后让爷爷帮忙修理就行了——”

“只是想见你爷爷一面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少女的缄默不言进一步证实了少年的猜想。阿斯兰特州的工业水平并不算落后,但构物学的普及却无疑取代了轻工业在传统生产链的地位。像这种纯手工制作的机械产品,只有可能产自境外。

随后环绕二人的便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本想等待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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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行表态以掌握话题主动权,却不料这次的对手态度却是如此消极。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采取了他最为反感的直球式谈判:“如果不介意,我可以代为修理。不过作为劳动酬劳,我希望可以成为你写的故事的第一个读者。”

听到这个要求,少女的神色因紧张与迟疑而凝结。

不过当她看着分崩离析的机械鼠在少年手掌中挣扎时,她还是果断地将抱在怀中的故事簿递给了少年。

这样一来不就显得我和绑架孩童的勒索犯一样了吗——

少年叹息着翻开书页,薄薄的一本书册仅仅是在前半段的纸页被尽数撕毁,直到中途才开始起草故事。无论是字迹或是排版都相当整洁,虽然其中难免有涂改的痕迹,但至少比为自己发小修正作业来得心旷神怡。

这是个发生在中世纪的故事。

我们的主人公则是这位平平无奇的女孩,她的父亲是一位商人,整日在外奔波很少回家;她的母亲放荡不羁,每日深夜出门,直到黎明时分才醉醺醺地回家,随后便倒头大睡直至傍晚时分。

但是女孩并不觉得孤单,她有一双灵巧的双手。

抛开父亲为她买来的华贵衣物,她独自来到小溪边玩耍,以鲜花织作冠冕,以流水织作纱衣,以青草织作短裙。

玩得倦了,她便躺倒在蒲团般的草丛上数着天上飘过的云朵。

波涛汹涌,驾着巨浪从水底涌出的是一位银须白发的老人。

——小姑娘,你掉进水中的是这个老鼠玩偶呢,还是这个会唱歌会跳舞的小老鼠呢?

——老爷爷,我掉进水中的是那只可怜的小老鼠。

——哦不,你这个坏女孩,为什么要说谎?

河神老脸涨得通红,重新潜回了水底,水面重新归于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又或是说,水面本就如此波澜不惊,没有河神,更没有那只神奇的小老鼠,只有那只被她丢进水中,正被逐步漂向下游的无辜玩偶。

横跨草地,她追呀追呀;穿过丛林,她追呀追呀;翻越群山,她追呀追呀。

被路边的石子绊倒,她跌倒在地,泪眼婆娑地看着玩偶冲向地平线。

——这是你的东西吧?以后不要再乱丢了哦?

在她眼前出现的是一名男孩,高大的身躯如灯塔般巍峨。

从男孩手中接过湿漉漉的玩偶时,男孩的体温顺着掌心流入她的内心,告诉着女孩这眼前的一切不再是她虚无缥缈的幻想。

——我的爸爸是骑士,所以我将来也会是一名骑士。

男孩挺着胸膛,耀武扬威地挥打着手中的木棍。

这便是他们相识的开始。

但是好景不长,女孩酗酒过度的母亲很快便病倒在床,即便如此忙于生意的父亲也没有回来看望母女二人。女孩开始纺织衣物以补贴家用,与男孩见面的时间也愈来愈短。

直到数年后,在二人相遇的河畔,这段因缘画上了句点。

一向自信乐观的男孩脸上多了几分阴郁与憔悴。

光荣的骑士也非金刚之躯,在沙场的打磨下会受伤,会痛苦,疲倦的身躯终究会落入尘土。一位骑士倒下后,站在他身后的骑士也将接过护卫人民、护卫家园的重担,成为下一批站在最前线的坚盾。

扑朔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虽然早知这一刻会到来,但实际面对时女孩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

那一天女孩没有如往日一样赶回家中将精心纺织的布料拿去市集上售卖,而是像童年时靠在男孩宽阔的后背上仰望着一朵朵徜徉在天际的云彩。

没有更多的交流,二人只是背靠背坐在河畔边,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注视着天空由大海般的蔚蓝色逐渐染上绚丽的紫红色,最终沉陷于静寂幽邃的夜幕。

——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你的母亲会担心吧?

男孩向女孩伸手,女孩却只是固执地摇了摇头,坐在原地。

男孩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扶着女孩的肩膀温柔地将女孩拉起身,靠在自己怀中。

仰望着漫天星辰,他轻声说着。

——你知道吗,在这银河中有两颗相距最远的星,虽然几乎没人能察觉他们的移动,但他们却以缓慢的速度彼此接近着。相传每六十年,他们就能在天河的正中央相会,随后便各奔东西,独守一方。

——只要坚信能重逢,无论何种困难都能跨越,再度相会,我是这么认为的。

女孩一言不发地聆听着,耳边的虫鸣是如此悲怆,吹拂的晚风是如此刺骨。

——我们一定会重逢的,向着至北的......

故事在此戛然而止,阅读终了,少年整理书页,工整地将书簿放回桌面。只是此时,坐在对座的少女却有些心不在焉。

“是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不,没什么——”嘴上这么说着,少女还是忍不住向一旁使了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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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学姐是不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往这边看?”

顺着少女的视线望去,少年果然在不远处的单人坐席上发现了另一位少女。

柔亮顺滑的黑发在身后梳作一道马尾,颇具学者气质的银丝眼镜配上端正的五官,怎么看这都是一位端庄贤惠的女性。可这位看似贤良的少女却没有任何阅读的意向,只是在怀中抱着一本尚未开封的书,毫不掩饰向这边投来的炽热目光。

“不必在意,虽然乍看上去有些古怪,但那位学姐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既然学长这么说了。”如芒在背,少女竭力无视那针尖般锐利的目光向少年发问,“那个,关于我写的故事——”

“挺有趣的,能坚持写完的话应该是个好故事吧,但是——”少年清了清嗓子,从口袋中取出一只钢笔,“你好像忘了给故事署名吧,再好的故事贴上佚名的标签可就显得遗憾了——”

“不,像我这种人——”

“我们可是约好了,要让我成为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少年狡黠地笑了笑,“那你就得遵守承诺确实地把故事写完,一个完整的故事自然也是包括它的作者名称的。”

虽然明知少年的话语中明显夹带着雄辩成分,一向内向的少女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羞赧地低下了头。

“弗雅,我的名字是弗雅。”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弗雅眼前浮现的却是自己在学院就读的短暂时光。

虽然成绩不佳,偶尔也会受人排挤,却也算得上弗雅迄今为止最为欢乐,最为自由的时光。自己的生命早在十八年前,不,应当说打从一开始便不应当留存于世,能在生前享受到这些光阴,对弗雅而言已经是最为宝贵的馈赠。

只是在赴死的觉悟之下,她却仍留有一丝不甘与渴望。

渴望活下去,渴望更多地看看这个世界,以及渴望在绝望之际对自己伸出的援手。

闷热的爆风裹挟着碎裂的骨块自身后吹散,皎洁的月光透过裂缝投射于弗雅颊上。

“啧,果然徒手托着炸弹什么的还是不靠谱啊。”背负北极星的辉光,被炸断整只右臂的少年赶在墙壁愈合之前从裂口翻进了怪物体内。

“西塞尔学长——”弗雅神情恍惚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要谢的话就谢谢你的爷爷吧,虽然没弄清原理,但是这只机械鼠程序中似乎内置了追迹你行踪的功能。”一只机械鼠自西塞尔的左肩跃下,亲昵地爬行至弗雅的脚边欢蹦乱跳着,与故障时病悷悷的模样判若两人。

“哦?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只小老鼠混了进来——”对于西塞尔的闯入,怪物显然颇为不悦,四周的藤蔓随着他情绪的亢奋更加疯狂的扭动着,“虽然我的肉体可以不断重生,但是区区蝼蚁胆敢触怒神明,这分罪责便是不可饶恕的。”

“你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创造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罢了,谈何神明?”西塞尔一边警惕逐步围拢的尸体,一边修复自己的断臂。从中央扩散的紫黑色光束成分与树林中遭遇的薄雾相似,虽不至于侵蚀肉体,但在它的影响下粒子于伤口处的聚合速度被大幅减慢。最坏的情况下,自己可能不得不使用左手进行战斗,在数日的练习后西塞尔才逐渐掌握双手挥舞镰刀战斗的技巧,单靠不善用的左手是否足以迎敌都是个未知数。

“库库库,自以为是的普罗姆,你以为你所见所闻便是这世间的真理吗?”一条藤蔓讥讽似地摆了摆,随即如长刀般纵挥,将一具尸人沿中轴截断。

只见原本应当是血肉的位置填充着淤泥般的黑色团块,如心脏般有规律地跃动着,并不断膨胀肿大,只是当团块接触表层皮肤的刹那,表皮却似戳破的气泡般瞬间炸裂。

“看见了吗?我不过是将自身的斯普林特粒子分给了他们而已,有了这些粒子他们能比你们普罗姆更为敏捷、更为强力。虽然普罗姆的劣等躯壳无法承受粒子的力量,但他们终归是在尽头如愿到达了生命的最高形态。”

“开什么玩笑——!”

赶在迎击前的最后时分,西塞尔恢复了完全的右臂,伴着高喝,生锈的巨型镰刀破空挥出,将逼近身前的两具尸体大卸八块。

“说什么生命的最高形态,那些只不过受你摆弄的尸体罢了。”西塞尔以刀柄杵地,宛若门神般将弗雅护在身后,“没有呼吸,没有意识,甚至没有生物体最基本的结构。像这样由粒子驱动的傀儡妄称生命,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没有留意身后少女不自然的颤动,西塞尔全身心投入与怪物的对峙中。

“那个武器——原来是这样吗——”看到西塞尔手中挥舞的镰刀,怪物的语气中少了几分戏谑讥笑,多了几分认真严肃,“看来你是需要我亲自出手的猎物,来吧,我会让你后悔与我为敌——”

——这大概就是一切的开端。

——不,也许从这里开始一切便沿着“他”所设计的轨道开始了运行。

事后的西塞尔如此回忆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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