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8章 热汤

然后,它扭着大肥肉,躲到了另一边肩膀上去,又把脑袋扎进了张茶的脖颈旁,扑腾了扑腾肥耳朵,闭上眼睛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日下午时分,张茶去了东桥街南街的那家羊汤摊,一张破旧的棚子,几张破旧的桌凳,翻滚的汤锅,氤氲的热气。

小时候,这位经常给他一口热汤喝的羊汤摊老丈,仍是满脸慈祥的笑容,仿似一点没变,他的孙女小柳却已经从扎着羊角小髻的小丫头出落得娇俏秀美。

张茶熟稔地在摊子角落寻了张桌子坐下,要了碗羊汤和两只粗面馒头,微笑看着老丈祖孙忙碌的身影,心中生出了几分温暖,也升起了几分不舍。

当年自己还小,便曾幻想过,自己若有爷爷,便该是羊汤老丈这般模样,想到这里,张茶眼中的温暖渐渐冷却,又化为了苦涩。

可谁能想到,自己真正的祖父,竟然是罗汉帝国的当今圣上,且曾亲口下诏将自己放逐北荒,是一位那样遥远冰冷的尊贵人物。

老丈笑眯眯地把羊汤端上,又急唤唤孙女小柳快给青鹊少爷拣两个热乎馒头,张茶笑着关心了祖孙几句寒暖,拿起汤匙,准备大解馋虫。

便在这时,一个少年侍卫的身影自街头出现,稳步走近了羊汤摊。

张茶喝着羊汤,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个越走越近的少年侍卫,居然就是昨天在寒殇阵外看见的那个年轻侍卫。

池鱼一身阴沉的傲气,径直走进了羊汤摊中,在张茶对面凳上坐了下来。

老丈孙女正好把馒头端来,笑着上前热络招呼,池鱼端坐在那里,只直视着张茶,也不应,见这位煞神般的架势,少女神色惴惴,有些手足无措。

张茶接过盛着两只热腾馒头的碟子,轻声说道:“这里没你事了,去招呼别人吧。”

老丈孙女畏惧地听话退开。

张茶把碟子放到桌上,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喝起了羊汤。

池鱼神情冷漠地看着张茶,忽然开口说道:“石子儿村打铁铺的青鹊。”

张茶手里的汤匙停了停,他不仅是来找自己的,还知道打铁铺和自己在东桥街暗场里的绰号,是有什么目的?

张茶平静地抬起眼来,说道:“是我。”

池鱼打量了打量他,似乎很有些失望,皱了皱眉头,说道:“看来,你气海才刚破壳没有多久,是下阶新晋境界?”

张茶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答道:“是。”

池鱼神情阴沉地皱着眉,继续用打量待售牲口般的目光看着张茶,嫌恶道:“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愚钝的天赋?年近十六气海才能破壳,也实在太迟,”

张茶看着他,手里的汤匙在汤碗里划动了划动,收回目光,继续喝起了羊汤。

池鱼仿若不见,皱眉继续问道:“如此蠢笨,昨天是否能看出我家公子是何等人物?”

张茶抬手拣了个馒头,咬了一口,嚼咽下去,继续旁若无人地吃喝。

池鱼眉头皱得更深,嫌弃地说道:“这都看不出?”

张茶一语不发。

“上阶境界的大修行者,你可听说过?”

张茶皱了皱眉,仍是一语未发。

“我告诉你。”池鱼眼中现了不耐,冰冷说道,“我家公子便是一位可与寒殇阵禁制相抗的上阶境界大修行者。

境界如此高深之人,翻手便可使山崩地裂、焚天煮海,整个乾门天下也不足百位,你很幸运,我家公子看中了你,有意提点提点你。”

“谢了,我没有兴趣。”张茶终于顿了顿手中动作,认真说道,“而且我也已经拜有师门了。”

池鱼鄙夷说道:“你想得太多了,凭你这资质,也不配被公子收为弟子。”

张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里又咀嚼了起来,低下头继续喝羊汤。

池鱼不悦地说道:“我告诉你,不论你师从何人,境界都不可能比跟随公子提升得更快,公子对你有一眼之缘,有意收你为侍从,你要感到荣幸。”

张茶抬起头,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也要告诉你,在这乾门天下,绝不可能有人比我师父更好。

“而且,我一向自在惯了,也不会给别人当侍从。”

池鱼看着这个见识短浅且不知好歹的贫穷少年,眼中露出了一分怒意,又很快化为了平静的倨傲。

他面无表情,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听说,你养父早年患有恶疾,即便与城东书府书老先生交情不错,也一直未能治愈。”

张茶一语不发。

“打铁铺没有生意可做,你们父子每日辛苦狩猎,也只能勉强糊口,你在东桥街搏命险胜一次擂战,赏金也不过百两有余,可够买药给你养父养病?”

说完,池鱼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拍到了张茶面前的桌面上,货真价实的乾穹学宫六院官票,乾门天下三百余国通用。

一千两银子。

张茶眼皮也没抬一下,拣起了碟子里的第二个馒头,一口咬下了半个,平静地咀嚼。

池鱼神情越发不耐,又掏出了两张银票,拍在了那张银票的上面,又加两千两。

张茶沉默地端起碗,喝了一口汤,送下了嘴里剩余的馒头,又把剩下半个馒头送进嘴里。

池鱼满眼厌恶,再掏出了两张银票,拍在了银票上面,一共五千两银子。

张茶把嘴里的馒头咽了,手中汤匙在碗底残汤里划拉几下,把剩余的干货尽数捞出,送进嘴里,平静嚼咽。

池鱼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中现出了森冷的杀意,这一次,他没有再伸手入怀,而是把手放到了桌面上。

也未见发力,他掌下的桌面便像柔软的豆腐一样,无声无息地陷下了寸许掌印,池鱼不可忤逆地盯视着张茶,阴狠地一字一字说道:“既然你不要银子,命便也别要了。”

一阵北风刮过,滚沸的羊汤锅蒸气吹到了摊里,扬起一片白雾,将两个人的身影罩在其内,影影绰绰。

老丈佝偻着腰,苍老疲惫的身影和孙女小柳纤秀的背影在摊中忙来忙去。

茫茫的白雾里,张茶安稳地坐在那里,一手端碗一手执匙,把碗底的汤水羊杂喝得一干二净,最后把空碗放到桌上,把汤匙丢回了碗里。

他抬起锋利如刀的双眸,向池鱼浅淡一笑,平静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换个地方谈。”

池鱼盯视着张茶,鄙夷地嗤笑了一声,收起桌上的银票,揣进怀里,起身向摊外走去。

“结账。”张茶扭头向摊里唤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放到桌上,对闻声而来的少女轻声说道。

“丫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短时间里怕是没有机会再来了,你要好好照顾你爷爷。” 说完,他也不容少女被银票金额惊得一脸惊惶,便拎起了桌上的影火,起身跟随池鱼而去。

长街冷清,寥无几人。

张茶和池鱼一后一前地走在街中,张茶看着池鱼笔挺如枪的身影,目色微深。

这少年侍卫说他的境界比自己高出不止一阶,便意味着至少中阶境界,修行界中,境界之别向来不是一加一那般简单,而是量级的差距。

但是,因有寒殇阵的强大禁制,便彼此谁也用不了武道真气,而自己己在寒殇阵禁制中修行多年,毫无疑问占有优势。

便如术小竖,当年虽然自己没有破壳,他是修行武者,然而只要他的气海被压制,便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只要不是上阶境界,自己绝对都有一战之力。

东桥街中,两人靴底踩踏街中积雪碎冰,“咔嚓咔嚓”的脚步声在街间规律回荡,长街中一派冷清。

寒风吹面,如利刃割划般疼痛,张茶又回想起了昨日寒殇阵前的那场强风,眸色越发深邃冰冷。

难的是纵然自己杀得死他,又要如何对付他那个深不可测的主子。

两人一路一语不发,径直走出了东桥街,进了官道,在野外山脚下就地寻了块空旷荒地,停下了脚步。

天色虽然阴沉了近月,巨石城却一直未曾下雪,白茫荒地上的积雪冻出一层硬壳,脚感不算松软。

张茶转过身来,面向池鱼,最后问道:“你确定,我不跟你走,你便要我的命?”

池鱼森冷说道:“你不走,我就绑了你回去复命。”

张茶一点头表示了解,稳定抽刀出鞘,将影火赤深近墨的血鞘丢在旁侧雪地上,说道:“那便也亮出你的兵器吧。”

池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什么都不需要。”

张茶看着池鱼,早在羊汤摊里时,便观察到他身外没有佩带任何兵器。

张茶认真地重复说道:“就算你赤手空拳,我也是用刀。”

池鱼讥讽说道:“我的境界远胜于你。”

张茶认真说道:“这里有寒殇阵的禁制。”

池鱼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论在哪里,我都不可能输给一个下阶新晋境界的垃圾。”

张茶认真地说道:“实话实说,就算我没有破壳,也照样足以暴打你,而且考虑到你可能真是中阶境界,为表敬意,我定然不留余力。”

看着张茶脸上的诚恳之色,池鱼眼中露出了无比的荒唐与讥讽,张茶亦不再赘言,漆黑凤眸中寒意一升,脚下冰雪骤然飞溅,便提刀疾步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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