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玉碎深牢

第二十九章玉碎深牢

我在一阵刺骨的冰冷中醒了过来,头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忍不住□□一声,有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头顶。

“醒了?”沙哑而平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抬起头,看到了公子沉静如水的面容。

我从他双腿上支起身子,看向四周。昏暗的光线中,一根根木栅,坚固而陈旧。泥地上铺着稀薄的稻草,阴寒的湿气自身下漫延,冻僵了每一块肌肉。阵阵霉烂的味道,难闻得让人作呕。

“这是哪里?”我颤抖着问。

“廷尉府的大牢。”公子淡淡说,昏黄的火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他清绝逼人的轮廓。只是那双溢彩流波的双眸,已然熄灭,只剩下满眼眶冰冷的灰烬。

“公子……”我平静一下,努力绽开一个勉强的笑容:“公子别难过,等皇上明天酒醒了,一定会放我们出去的。”

“等得到明天吗?”他的声音落雪般沉静。

“当然能等到啊,怎么会等不到?”我爬起来,将他冷冰冰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你闭上眼睛睡一下,天很快就会亮了。皇上一定会追悔莫及,我都能想象他请求你原谅的心碎模样。”

“哈哈哈……”公子仰天长笑,“那种模样,我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公子何出此言?”我心痛无比地看着他,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他抬手抹去我眼下的泪滴,一阵当啷作响,我才发现他双腕上竟锁了那样粗重的镣铐。生锈了的铁箍磨损了他娇嫩的肌肤,手腕上横着两道鲜红的血印。

“这是谁干的!”我怒不可遏地抓了一把那锁链,“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我要告诉皇上!我得告诉皇上!”我扑过去抱住禁锢自由的圆木,大声喊,“皇上!皇上……

“别叫了,过来。”公子说。

他从身上解下一枚白玉雕龙纹佩,轻轻挂在我的脖子上:“你跟了我这么久,也没什么可送给你的。这是我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先帝赐给我的,好好戴着吧。”

“我怎么能收公子这么珍贵的东西?”

“就当是香囊的回礼好了。”公子勾了勾腰下的香囊。那是初春入宫的那日,我连夜给他做的,他一直戴在身上。

那个时候他与皇上情深似海,好像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们分开。而今,却是这样的结果。我不知道公子心里是何等破碎,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痛彻心扉。为公子,也为那一场曲终人散的悲凉过往。

外面传来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我心头陡然升起希望,大声说:“一定是皇上来接我们出去了!”

说话间,牢门已经打开。几个粗壮狱卒闯进来,一把拽起我和公子:“起来,走!”

我的希望顿时破碎,被人推搡着穿过长长的窄道,拐入一间宽敞的厅堂。

堂上支起的几个大铁锅中燃烧着熊熊的炭火,让我冻透了的身子感到一丝丝暖和,可是那挂满墙壁的形形□□的刑具,又让我的心沉入谷底。

“公子……”我瑟缩地往他身边挪了挪。

他抚摸了一下我胸前的玉佩,低声说:“别怕。”

“想不到这么快就见面了,韩大人!”随着一阵沉缓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黑色官服的人影从幕后走出,不紧不慢踱到我们身前。当我看清他的脸时,连呼吸都停滞了——海东青!海棠夫人的哥哥,海府唯一幸存者。

那个当着众人发下血誓,连天色都为之骤变的男人!

“没想到啊,韩大人。我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你!”他凑近公子的脸,肃杀的眼神毫不掩饰内心的狰狞。

“幸会。”公子微笑,不动声色。

海东青叹息一声:“这个案子本不归我管,但是太后看得起我,连夜调我前来审理。不好意思,韩大人。没有时间跟你叙旧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他大步走到台上,转身下坐,惊堂木重重一拍:“廷尉府规矩,待罪之臣,先打五十杀威棍,再行问话,打!”

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上前,将和我公子推翻在地,准备行刑。

“慢!”眼看棍棒要落下来,一个差役突然拉起我,双目紧盯着我的颈下:“大人,此人身上佩戴先皇随身之物!”

海东青走下案台,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公子刚刚送给我的玉佩。半天,直起身来,说了句:“既有先皇信物,免刑,拉去一边。”

我糊里糊涂地被带到一边,这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将这护身符送给我。心里像着了一把火,我嘶声叫道:“这玉佩不是我的,是先皇赐给公子的!这是公子之物!打我吧,不要打我家公子!打我吧!”

“让他闭嘴!”海东青听而不闻地说,“行刑!”

粗重的刑杖举过头顶,重重地落在公子的腰臀。公子单薄的身子猛的震动了一下,没有吭声。

十杖下去,肿起二指。再十杖下去,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公子紧握着拳头,面庞低垂。身子在肆虐的疼痛中无声挣扎,但嘴里却没有发出半丝□□。

我被凶狠的差役捂住嘴巴,眼泪肆虐地流过嘴角,口腔里无比苦涩。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变成这样??

五十杖打完,公子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裤。

差役把他揪起来,按在地上跪好,他摇摇晃晃,强撑着不许自己晕倒。

“韩嫣,是不是你将我军行动泄露给匈奴王子?”海东青坐在案后,身子前倾,“你为什么这么做?谁指使你的?你父亲?你大哥?你们有什么目的?”

公子哼笑了一声,懒于作答。

“本官在问你话!”海东青咬着牙说。

“无可奉告。”公子虚弱,但字字清晰。

“韩嫣,这可是廷尉府的大堂,你一句无可奉告就想搪塞过去?下官是奉皇上的旨意审你,你这样的态度可让我不太好办!”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要我教你吗?”公子冷笑。

“好,你嘴硬!”海东青指着墙上的刑具,“廷尉府原有七十多套刑罚,前不久增加到一百零八套,总有一套能让你心满意足!来人,给韩大人松松筋骨!”

“海东青!”我掰下捂在我嘴上的手,厉声说,“皇上只是酒醉失言,才将公子下狱!明日酒醒,必会追究此事!你若伤了公子,我看你怎么向皇上交代!”

“大胆!皇上乃九五之尊,每句话都是金口玉言!岂有失言一说?给我掌嘴!”

一个差役抡起巴掌,海东青突然说:“慢,他身上有圣物,不宜妄动。就请他的主人代劳吧!”

话音刚落,早有人上前,翻来覆去扇了公子几个耳光。

公子被打倒在地,半天才慢慢爬了起来,无力地抹去嘴角的血迹。

我心痛得无法呼吸:“公子……对不起,公子……对不起……”

韩冬青朝属下使了个眼色,两个差役抓起公子的肩膀牢牢按住。另一个人摘下墙上的拶指,将公子修长洁白的十指牢牢地固定在木格子里。

“不……”我发疯地大叫,“不,不要这样……不要……”

“收!”海东青命令。

拶指蓦然收紧,十个指头因为压迫变作青紫。关节的骨头不堪重负,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公子身子挺直,俊美的脸庞因为疼痛扭曲变形。

鲜血很快从受力点流淌下来,公子咬紧牙关,浑身剧烈颤抖。

“停!”海东青看公子即将昏迷,便给他松一口气,“怎么样,韩嫣?想起点什么吗?”

公子甩了甩满脸的汗珠,剧烈的喘息,让他无法言语。

“再来!”海东青哼了一声。

拶指再次收紧。

公子闷声□□。随着一记清脆的断裂声,左手小指被硬生生夹断。公子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公子蜷缩在血污里,无助地抽搐。

“说吧,韩嫣。”海东青走下来,走到公子面前,一脚踏上他断裂的手指,用力碾下去,“你的祖上韩王信就是个背信弃义,投靠匈奴的小人!你们一家都流着叛逆者的血!而今又起歹心,想与匈奴里应外合,图我大汉江山,是不是?说啊,是不是?!”

一口鲜血从公子口中喷出,他忍着锥心刺骨的剧痛,看向海东青:“公报私仇,海东青。你是你们海家的耻辱!”

海东青奋起一脚,踢上公子的下巴:“你就逞口舌之快吧,韩嫣!我会让你求我的——”

他抓过旁边铁锅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向公子的肩膀。兹的一声,青烟冒起,公子终于忍不住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我心中剧痛,大叫了一声公子,也昏迷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公子已经被泼醒,海东青正拿起一块新的烙铁,烫上他另一边肩膀。

他咬紧自己的拳头,闷声嘶吼。

海东青终是不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字,这让他几乎恼羞成怒。

他们把公子拉到刑床上,缚紧手脚,用缠了铁刺的皮鞭,抽打他的小腿正面。小腿之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贴着骨头,皮开之后,鞭鞭入骨。公子疼得不断以头撞击墙壁,挣扎中锁链把两个手腕磨得血肉模糊,几可见骨。

“你说不说?”海东青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镇定和冷静,“你到底说不说!”

“没做过的事,你要我说什么?”公子每说一句话,都有鲜血涌出嘴角。

“拔掉他的指甲!”他冷酷地说。

“海东青!海大人!”我哭着哀求,“你听我说,海大人!不要再折磨公子了!你妹妹不是公子害死的!公子也是受害者!他们是受人陷害的,海大人!求求您,不要再折磨公子了!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不要跟他说话,延年。”公子□□着说,“他根本不配!”

“我不配?”海东青揪起公子的湿透了长发,“如果我不配的话,你又是什么东西?难不成你比我高贵?从小到大,我样样比你强!出身比你好,骑射比你精,为什么你十六岁就成了天子近臣?而我却空有一身才华,屈居闲职!你凭什么?啊?你凭什么!你不就长了一张小白脸,会在皇上□□献媚邀宠吗?你还记得被你退婚的罗门千金吗?我十四岁就爱慕他,可她却偏偏看上你!你悔婚之后,她自觉无颜见人,第二天就在灵若寺剃度出家了,你知道吗!还有我的妹妹海棠,她把你的名字绣在手帕上,绣在罗帐上,绣在衣带上,绣在每一个看得到的地方。她暗恋了你一生,结果却因你惨死!我怎么能不恨你,你告诉我怎么能不恨你!”

“你的话太多了。”公子闭上眼睛。

“你觉得皇上爱你,是吗?”海东青咬牙冷笑,“就凭你得罪的人,别说进了天牢一夜,就是一个时辰,你都出不去!在这里弄死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以为皇上不知道吗?他知道!他心知肚明!他知道你在这里将会遭遇的一切,他根本不在乎你!”

公子的脸痛苦地扭曲了。尽管全力克制,但泪水还是漫出了他的眼睛。他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招了吧,韩嫣。皇上根本没有爱过你,他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一个玩具,玩够了自然要扔掉。你还在坚持什么?他都不想你活下去,你还活给谁看呢?瞧瞧你这张脸,我这样讨厌你都不得不承认,真是惊世绝艳。如果你再不招的话,我就毁了它!”

他抓起一把匕首,贴上公子的脸。

公子苦笑几声:“痴心长情为哪般?我心已死,何在乎一张脸?”

海东青怔住,丢掉匕首,一把掐住公子的咽喉:“你什么都不怕吗?这世上没有你害怕的东西吗?真的没有吗?”

公子闭目不言。

海东青掐住他咽喉的手缓缓松开,一下一下温柔地蹭着他的脖子:“你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娈童,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尝尝你的身子?”

公子浑身巨震。

海东青自知找到了公子的弱点,继续说下去:“在这墙垣深深的廷尉府,□□个囚犯,算不得什么太伤大雅的事情。何况,你不就擅长那种事吗?”

“你敢!”公子咬牙说。

“你看我敢不敢?”他一把撕开公子破损的亵衣,伤痕累累的肌肤尚能看出花瓣般洁白细腻的底色。

“公子!你招了吧,公子!”我哭得崩溃,“延年陪你一起死!我们就是死,也不受这种□□!招了吧,公子!你招了吧!”

“我一个人的生死没什么……”公子艰难地喘息着,“只是我若招了,整个弓高侯府就将万劫不复!”

“来呀!”海东青阴鸷地说,“我今天就把这大汉朝第一美人赏给你们,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死了算我的!”

那些衙役巴不得一声儿,跃跃欲试地围住了公子,七手八脚地撕扯着公子身上染满血迹的衣服。

“让我先来,让我先来!……”

“操,可真漂亮!”

……

“啊——”我仰天怒吼,“皇上,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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