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亢龙有悔求追读

月色照着皇城,灯火带着司马光穿行到了延福苑。

延福苑里虽然有侍卫维持秩序,但连绵的帐篷之中,是各宫的嫔妃和她们的宫女,小宫女们忙进忙出,偶尔还会为了倒夜香的先后吵上两句,马上就引来押班的训斥。

此起彼伏的动静使得这里不像皇宫,反而像是东京的夜市,让素来持重的司马光皱起眉头,心中已经打起了腹稿,准备一会见到赵官家,就要开始进谏。

引路的小黄门在一处帐篷处停下,轻声通报,里面马上就有人揭开了门帘。

司马光直接进去,先向皇帝请安,又四周环视。

皇帝自然在正中间,左边分别坐着王安石,接下来是他的半个门生吕惠卿,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官员。右边坐着富弼、韩琦和张方平三位相公,还留了一个位子,正是给司马光的。

赵顼见司马光就坐,直接开口说道。

“诸位爱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来的时候也见到了延福苑的情形。皇宫之事,又当如何?”

众人并不开口,首先都去看计相张方平。

张方平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分内之事,就着帐内的烛光,拿出一份表格说道。

“户部已经向工部要了修葺皇宫所需的费用,若要将皇宫内的朱砂全部清除再翻新,至少需要一百二十万贯,需要征用民夫三千人,工期至少一年半。

目前户部可用的钱只有六十七万贯,需留出三十万两白银以备两个月后的岁币。

若工部可以接受绢布支付,户部还有绢90万匹,但也需要留出50万匹以备岁币。

此外,民夫征用的费用,需要工部自行解决。”

富弼和韩琦都是经年的宰相,对国库的情形早有了解。司马光拿过张方平放在旁边的表格,仔细查看相关数字。

王安石和吕惠卿并不作声,也不问张方平要表格,显然也是早就知晓内容。

赵顼点点头,又追问张方平。

“若仅修寝宫,需钱多少?”

“皇宫之内大半是寝宫,至少需钱80万贯。民夫还是需要三千人,工期或有八个月。”

“若只清除宫里的朱砂,而不翻新呢?”

“按官家厉行节省的要求,工部算涂料时,用的是普通涂料,花费不多。刨除涂料和翻新的费用,只清除朱砂,光寝宫一项,还是需要36万贯。”

坐在吕惠卿下手的官员拱手道,“张相公,下官薛向,这边有礼了。只清除朱砂,寝宫是不能住的。墙面被暴晒雨淋,很快就会断裂。且清除涂料后,墙面必然坑坑洼洼,有碍观瞻。”

张方平点头同意,又去看赵官家。

赵顼环视一周,还是没人说话,直接开始点名。

“富相公德高望重,可有解决之法?”

富弼双眼微闭,仿佛没有听到赵顼的话。旁边的韩琦拉了一下他,富弼才猛然惊醒,连忙向赵顼告罪,说自己年老嗜睡,刚刚没听到张方平说什么。

赵顼也不追究,绕过富弼,又去问韩琦。

韩琦大手一挥。

“臣家里还有些古玩字画,回头就卖了出去,为陛下分忧。”

赵顼点头表示感谢,心知韩琦主动拿出来的字画,必然值不了多少钱,又去问司马光。

司马光自然还是老一套,厉行节俭,把官员的俸禄减一减就行。

“臣最近见东京城里有高德起轿的商行,可折减官员的车马费,让其自坐高德起轿。”

王安石见状刺了一句,“司马君实,道德君子也要开始坐轿子了吗?”

司马光气得就要开怼,赵顼及时止住,转头问说话的王安石,有何法子?

王安石看看赵顼期待的目光,又转头看到吕惠卿确认的眼神,叹了口气,终于说道。

“臣有一法,可不用户部钱财,也不用工部征发民夫,就能让皇宫翻新如初。”

这下就连闭着眼睛假寐的富弼都张大了眼睛,等着王安石的法子。

“臣近日听程颐程颢说太极图,心有所动。取了三枚市井的铜钱,按邵雍的梅花易数,为官家所忧之事,起了一卦,爻辞曰:上九,亢龙有悔。

大宋承平已久,皇城龙气纵横。官家初登大宝,难承其重,故处处有所阻碍。朱砂之毒,或是龙气浸染所致。子曰,君子中庸。

官家为天下君子之表率,正当秉承中庸之道,将龙气稍泄,而引人气进补。如此阴阳相济,可解此难。”

司马光立马站起来,向赵顼行礼道,“陛下,臣参王安石以玄惑主,欺瞒陛下。王安石此人,臣自小便知,向来不好周易卜筮之道,而今却在御前口出妄言,其心可诛。”

“王学士也是为朕解忧心切,不可因言获罪,司马翰林暂且坐下。

龙气之说,朕已知晓,正与宫内种种异象相合。只是王学士,要如何泄龙气,引人气呢?”

皇帝偏袒得如此明显,场中众人心中跟明镜似的,必然是官家已经和王安石商议好了,喊他们过来,只是为了推行王安石的又一个新法而已。

司马光愤愤坐下,打起精神,准备挑王安石的不是。

王安石也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将吕惠卿让了出来。

“吕吉甫精于此道,请为官家解释。”

吕惠卿点点头,脑子瞬间把吕俨从刘湛那里讨来的法子过了一遍,从容开口道。

“龙气纵横宫里,满溢于朱砂。此物于宫中有害,与宫外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臣近日梦魇缠身,夜不能眠。今日来到皇宫,竟觉神清气爽,想必是龙气镇邪之故。

陛下登基以来,尚未天下大赦,百姓皆望天恩已久。不如将龙气朱砂赐予百姓,让天下之人,也能受龙气庇佑,感怀陛下恩德?”

司马光听得都要骂人了,赵顼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接住吕惠卿的话。

“朕亦想为百姓施些恩惠,只是龙气朱砂郁结在皇城之内,朕少钱少人,又如何取出赏赐给百姓呢?”

“陛下有此仁心,吕吉甫为天下百姓,先行谢过陛下。”吕惠卿微微一礼,继续说道,“陛下既然开了金口,给了赏赐,那自然是让百姓自己来取就是。只不过皇城重地,不得擅入,不如请些耕读积善之家,代表百姓来宫中取龙气朱砂,再出门分发百姓即可。”

司马光依然完全听蒙了,吕惠卿见状笑笑,又继续解释了起来。

这一解释,就是一夜。

第二天在金銮殿上,赵官家就发了敕令,以龙气朱砂大赐天下,在东京城选十户积善之家,为百姓进宫取砂,高德起轿,正在其中。

……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轩瑜和冯平听到高德起轿被选为龙气朱砂的取砂户,顿时知道是刘湛搞的事情,赶紧拉上吕俨王璞,进宫来问刘湛。

刘湛见了王璞,走过去和他碰了一拳。王璞也是微微一笑,从身后变出一壶酒,正是李白诗中所说的“兰陵美酒郁金香”,里面用了中药郁金浸泡,芳香扑鼻。刘湛打开塞子,房内顿时充满了香气。

刘湛喝了一口,连说好酒,也不坐下,直接在房中为几位小伙伴讲解起来。

“李兄和冯平没有听说过郁金香泡沫,但也不要紧,知道什么是击鼓传花就行。

要想让炒作一件商品,就要让商品具备三个条件:

一,市场有需求;

二,从原材料到成品有足够时间,留出炒作的时间;

三,商品一开始是稀缺的,但理论上来说任何人都能用得上。”

吕俨默默拿来纸笔记下,李轩瑜则在暗自比对哪些商品存在类似的属性。

刘湛又详细解释道。

“以这次的龙气朱砂为例。现在官家已经帮我们走出了最重要的一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好东西,叫龙气朱砂。

但龙气朱砂好在哪里,又值多少钱,拿来能干嘛?这些大家都是不知道的,也就是说,市场的需求还没有刺激起来。

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利用高德起轿满城的网点,先把第一波的势头造起来。

比如,用龙气朱砂制成手串,然后在高德的网点处挂牌收购此类手串,若有人问起来,就说这种手串有某种健康功效,刺激人们购买。”

冯平摇摇头,表示刘湛的法子太粗糙了。

“手串是佛门用的东西,寻常百姓压根不会刻意去买这个。若说大宋最希望求得庇佑的群体,就是东京城赶考的书生了。不如将龙气朱砂制成朱砂佩,可以挂在腰间和扇尾,

请欧阳修和苏轼为朱砂佩写些诗词,再让朝中重臣也佩戴朱砂佩,则全城皆求此物矣。”

刘湛抚掌叫好。“还是你们这些老东京更懂,那第一个问题市场的需求解决了。

第二个问题,就是原材料到成品要留出足够时间。这一点也不难做到,可以设计一套稍微复杂朱砂佩形状,设置标准制作流程。

一开始的时候可以做出一批龙气朱砂来吸引人们的热情,后面就要人为拉长龙气朱砂制成朱砂佩的时间,至少是四个月才行。

这样也就同时满足了第三个条件,朱砂佩的稀缺性。”

“有需求,又稀缺,还有较长时间的等待。李兄,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李轩瑜突然被问道,一脸茫然。

刘湛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上次和你说棉花战争的时候,不是提到过期货吗?

要实现炒作,就必须要有未来的预期,有未来能取得的货物。朱砂佩,就将成为大宋第一种期货!

李兄,我们在创造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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