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梦很长。

想看电影似的, 一幕幕,一帧帧飞快闪过。

主角不是她的淼淼。

是赵昊。

这种感觉莫名熟悉。

梦中,少年时期的淼淼叛逆阴鸷, 是军区出名的刺头。

父子俩每次见面都像火星掉进汽油桶里,三句话说不完就要爆炸。

聚众逃课、欺负弱小。

周以臣永远在收拾烂摊子。

“为什么又没去上课?”

“又去跟谁打架!”

“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就不能跟赵昊学学, 你这样对得起你妈!”

轰——

云木香在一阵头晕目眩中睁开眼,

浮浮沉沉, 不知身在何夕。

愣愣地盯着熟悉的房梁,眼睛酸酸涨涨, 十分不舒服,伸手抹了抹眼角, 湿湿的。

周以臣洗漱完回来, 就感觉到不对劲。

他坐到床边,一手撑在枕头边, 另一只手蹭了蹭脸颊。

“怎么在哭, 做噩梦了?”

云木香扭过头, 男人应该刚洗过脸,鬓角没擦到的地方还湿漉漉滴着水, 落在皮肤上凉凉的, 让她清醒两分。

胸腔堆积太多情绪, 委屈在翻涌发酵, 满到要冒出来。

一个没忍住,抓住一旁他的枕头砸出去。

“周以臣, 你怎么能更喜欢别人家小孩。”

休息一夜的嗓子略带沙哑, 声音带着情绪却没多少力道,却还是把周以臣给问懵了。

他抓住枕头丢掉,“梦都是相反的, 你给我生的我都喜欢不及,哪里还有精神去关注别人家小孩。”

“你有!你就有!”

云木香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炼狱画面。

“你不信淼淼,你更相信别人说的话,你把淼淼赶去边疆,地震了,我儿子没了,出事之前给你打电话你还在训他,凭什么啊,你凭什么——”

周以臣在断断续续的话里拼凑出噩梦全貌。

应该是父子闹矛盾,他为了教训臭小子给送到边疆锻炼,出意外遇上地震。

“那都是梦,就算我再生淼淼气,这不还有你劝着我,快别哭了,一会肿着眼睛去上课,学生要笑话你的。”

他手指不停地帮忙抹着眼泪。

云木香十分抗拒,不断摇着头。

“没有我,没有我!我的淼淼没了妈后还被爸爸抛弃掉!”

周以臣眉头紧皱,真正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扶着肩膀把人抱起来。

“所以说都是假的,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活着,儿子也好好的,我抱过来给你看看。”

“淼淼,对,淼淼!”

云木香掀开被子,光着脚跑向隔壁,一把推开隔壁房门。

床铺上空空荡荡,没有熟悉的身影。

一瞬间,云木香有些分不清楚梦境现实,耳朵一阵嗡鸣,仿佛世界都蒙上一层薄膜,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周以臣伸手将人接住,心头染上火气。

“周栕,周栕!”

他边喊边将云木香给抱到床上放下,拍着小脸,掐住人中,各种想办法把人唤醒。

早起去嗯嗯的淼淼,蹲在厕所里就听见不停有人在喊他。

“我在这!不要喊,我嗯还没嗯!”猛一用力。

过几分钟,自己擦了屁股,提上小短裤,趿着拖鞋跑回房间。

“爸爸,你喊我吗?噫,妈妈怎么睡在我床上。”

“你过来。”

周以臣扶着刚唤醒的云木香,“老婆,你看儿子在这呢。”

淼淼小跑过来,一把扑到床边,双手撑着仰起头,大眼睛弯成月牙,甜滋滋地冲你笑。

云木香伸手摸了摸。

热的,活的。

没忍住,掐了下。

“妈妈疼!”

淼淼从妈妈手里解救下自己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带着控诉。

周以臣拍了下儿子后脑,“能有多疼,妈妈才多大力气,红都没红。”

“……”

骗子爸爸!

云木香条件反射地打掉周以臣的手。

“你又凶他!”

“……”

周以臣当真被磨得没有脾气,也没再去晨练,就一直盯着老婆。

云木香:“你不出去,早饭谁买?”

周以臣:“直接去食堂吃。”

云木香:“我换衣服你出去啊。”

周以臣:“你现在睡醒了吗?精神现在清不清楚?”

云木香捂着脸把人给推出去。

清醒了,彻底清醒了!

以至于清晨死去的回忆不断在攻击她。

怎么就跟着魔了似的。

洗漱好,去食堂的路上,不少遇见的人就看到这么一幕。

周团长盯着爱人,周团长爱人盯着儿子。

坐在食堂里,好像一切如常。

周以臣突然说:“老婆,你早上为了个梦冤枉我。”

“那可说不准,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爹。”

“造谣,我不可能再婚。”周以臣很笃定,“年少时不是你勾引我,我是打算把完整的自己奉献给祖国,这辈子都不结婚的。”

云木香扯了扯嘴角,“娶我你就不完整了?怪我耽误你奉献。”

周以臣轻笑,“老婆,周末要不要去城里玩儿。”

他想,肯定还是之前淼淼的事情刺激到她,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就是这梦的战线拉得有点长。

“去!我不要坐公交。”

“开车送你。”

“你送我们吗?我要带淼淼去买球拍。”

“到时候看,我没空就安排其他人开车送你们。”

周以臣饭后把人送到学校,迟迟不离开。

云木香感觉到门卫打量过来的眼神,催促他赶紧走。

“你今天怎么回事?”

“不太放心你。”

“我没事了,你不走我走了。”

云木香进去学校,让淼淼自己去班级,她在办公室落座后,第一时间拿起纸笔,记录下梦中关键的节点。

比如,她是在淼淼九岁那年去世的。

叶芝兰还没死,教养出的赵昊十分优秀,相反,没妈的淼淼成了讨厌鬼。

宋画眉依旧来到军区,身份却跟叶家没有关系,而是干爸干妈家二哥的独生女。

七七年高考,七八年改开,大背景没变……

周以臣把赵昊当亲生儿子一样在培养。

淼淼十八岁成年,背上行囊被发配边疆,同年遇见地震,死在救灾中。

云木香握着拳头捶了捶心口。

才十八……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圈住叶芝兰这个名字。

抽出一张新纸,将去年做的那个梦给罗列出来。

淼淼偷钱、进少儿所、学习不好……啃老。

云木香试图去找共同点。

首先,无论哪一种人生,淼淼都是衬托别人的小丑。

其次,两个梦里,淼淼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代表。

再有,家长全部起反面作用。

最后,结局凄惨。

疑问:为什么会有梦?有人对她动手脚?有的话,是谁?

云木香仔仔细细将全身上下检查一遍,没任何异样。

坐下,视线又落在叶芝兰那个不断被画圈的名字上。

如果真有人动手脚,这人肯定不在军区,或者在附近,但是不了解军区真实情况。

换个思路想,如果不是叶芝兰的出现,她会将梦再一次当成预警,并感叹她儿子命途多舛。

云木香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推到最后发现进了死胡同。

图什么?

总不能是遇见好心人,无偿给她预警。

笔尖一下一下戳在纸上,点出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直到有人门都不敲就闯进办公室来。

“云老师,不好了,苗老师家属在学校门口正闹着要找你算总账。”

“……”

云木香叠上信纸装进白衬衫的胸前口袋里,顺便瞄一眼手表。

“现在这个时间,苗老师爱人应该在训练,孩子们应该在上学,怎么?苗老师家还有其他人?”

这话问得对方一愣。

“不,不知道啊,苗老师很少在学校里说她家里事,不过看对方年龄,应该不是苗老师的婆婆就是妈。”

云木香拍拍脑门,“我去看看。”

顺便清空一下脑子。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

顺其自然,她只要保证自己三年后不死就行。

说来,她为什么死的?

梦是围绕赵昊升官加薪发展的,没提她为什么死,不过同年周以臣升为副师级别。

还真应了那句老话。

升官发财死老婆。

哼!

带着郁气,云木香来到学校门口,校门外一名憔悴的妇人扶着干瘦如老鼠一样的老人,两人正嘀嘀咕咕,倒是没像庞婆婆上次那样大吵大闹。

她一出现,两人就看过来。

“来了来了。”

老太太眯起浑浊的眼睛,盯着云木香上下打量。

“你就是害我儿媳妇瘫痪的那人!”

云木香反问,“老人家,你儿媳妇是哪一位?”

憔悴的妇人提醒,“是苗老师。”

云木香视线转移到她身上,突然下移。

老太太道,“对!就是她,她现在人整个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后半辈子算是废了!你必须赔偿。”

妇人小声说:“让她治病,她能治好。”

“你听错了吧。”老太太嫌弃地打量一眼,“她这么年轻,肚子里肯定没有二两货,万一治不好呢?”

“万一治好呢,苗老师就能继续上班。”

云木香嗤笑一声,“老人家,你怎么证明你是苗老师的婆婆?现在社会乱,骗子多,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别人哪里知道苗老师的事情,故意来找我讹钱的,说!谁让你这个干的,这可是诈骗,我随时能让门卫送你去关禁闭!”

老太太无所畏惧,“你不用唬我,我打小就是吓大的,不对,我身份没问题。”

“我不信,除非你能证明,在你证明身份之前,我是不会和你谈苗老师的任何事情。”

“那你等着!”

老太太握着妇人的胳膊指挥,“你现在带我去医院!”

“婶儿。”

“快走。”

妇人无奈地回头,就发现云木香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一慌,拉着老太太跑了。

云木香轻啧一声,经过门卫室时停下。

“大叔,刚刚年轻的那个妇人,你认识吗?”

“没见过呢。”

门卫看云木香的眼神闪着光。

“云老师,好多人都说你治病特别厉害,是真的吗?”

说完又怕冒犯,拘束地搓着手解释,“我没其他意思,就是,就是想找云老师你给我家那口子看看,军区医院碰不上个女同志,她就没好意思去看。”

云木香建议道,“可以找护士帮忙的。”算是委婉拒绝掉。

门卫就没好意思再问。

后来云木香没再见那老太太,倒是徐玲玲专门过来跟她八卦。

“苗老师婆婆去医院闹一通,退了你存在医院的钱,回家养着了。”

“……”

云木香无语凝噎。

却也没再去管苗老师,该她的责任她承担,苗老师自己不拿自己当回事,要回家休息……看她婆婆那情况,哪里能休息好。

徐玲玲又说:“知道苗老师婆婆为什么来吗?”

“你知道?”

“不能白说。”徐玲玲明示。

“想要什么。”

“我听淼淼说,你周末要去市里,带我一个。”

云木香装模作样,“公交不是开通了。”

“你怎么不坐公交。”

“我有老公啊,谁让你没有。”

“……”

徐玲玲看不得她炫耀,磨磨牙,又想到鲁记者,轻哼一声。

“没准我也快了,鲁记者申请蹲守,你知不知道?我觉得肯定是因为我。”

“?”

云木香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没烧怎么就开始说胡话呢。”

“谁说胡话了。”

徐玲玲拿掉云木香的手,挺起胸说:“我好歹也是咱们学校一枝花。”

云木香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狗尾巴花吗?”

徐玲玲气势虚了一秒,“你,你就是见不得我好,等着吧,等我好鲁记者定下来,第一时间就带到你面前来给你看,我们结婚我肯定问你要个大大的红包。”

“……想得还挺远,赶紧说事。”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徐玲玲抬手护在嘴边,小声说:“还记不记前些日子上山被狼抓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伤了腿。”

云木香脑海中灵光一闪。

当天来学校的那个妇人,离开时好像走路有问题。

紧跟着就听徐玲玲说:“她撒谎苗老师瘫痪,想让苗老师婆婆来逼你,只要你出手,她就跟着来求你。”

“……”

云木香想起之前也有人提过这事。

“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害怕呀,你男人是她男人领导,万一不小心得罪你耽误她男人前程怎么办。”

云木香有时候很不能理解一些人的脑回路。

既然担心这个,那凭什么就认为,在背后偷偷算计她,就会安然无恙。

徐玲玲显然说上瘾了。

“你猜谁跟她推荐的你?”

“说。”

“余梅!”

“……”

忽然觉得鲁魏源有计划说得没错,她在家属区的情况还真是处于水深火热中。

徐玲玲又说:“那你知道余梅为什么突然又想起你?”

“你要说就说,别问。”

耽误时间。

“跟你说八卦一点意思都没有,都没办法得到正面回馈。”

“你不说我走了。”

“你是大爷!当然是因为余君君停职在家复习啊,她看到余君君就想到你,前段时间出事没来找你,是因为她分身乏术,受牵连丢掉保姆工作的那些人成天去余梅家找麻烦,该是余君君回家才消停,说是要给余君君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私底下的说法,就是帮着余梅不喜欢的人气死余梅。”

徐玲玲说得活灵活现,云木香脑补着那画面,噗嗤一声笑了。

“大娘永远是你大娘。”

“那是,余梅被磨得没办法,请她后爸帮忙,让团政委的爱人给她介绍对象,打算嫁出去。”

云木香眯起眼睛,想搞事情。

徐玲玲像是瞧出来,偷偷说:“要不要我帮忙打听一下都介绍谁?”

云木香笑着摇头,“我知道这个做什么?”

“装。”

云木香哼一声,“具体出发时间我周五告诉你。”

“好!”

同一时间。

江山带着淼淼来到自留地附近。

当年为方便灌溉,挖了一条小沟渠,这算是封山后孩子们唯一能接触到的自然水源。

水渠只有一米深,手臂长。

不必山上小溪清澈,水流冲下来带动泥土,看起来十分污浊。

高兰妹伸头,被班长给抓住胳膊。

“小心点。”

淼淼看一眼,“女孩子退后,会弄脏鞋子。”

“就是,别在这碍事。”

高兰妹鼓了鼓脸颊,往后站了站,“我都没看到有蝌蚪。”

淼淼挪两步,“你来这看,这里能看到。”

黑黑的,墨点似的一团小东西,抖着尾巴围着水草乱转。

高兰妹哇一声,“它们真的能长成青蛙吗?好神奇。”

江山否定道,“当然不可能。”

“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等放电影的时候你看到就知道。”淼淼据理力争。

“那什么时候能看到?”

“……快了快了。”

班长也有些期待。

“那还不如自己养!”

三人说话的时间,江山就已经跪在水渠边,往玻璃罐子里抓了好些蝌蚪,就是水很浑浊,看不太清楚。

班长凑近,“要不要换水?”

“要吧,这水好脏啊。”高兰妹歪头看。

江山说:“这就是它家里的水。”

他站起来,裤子已经湿半截。

班长看一眼,“江山,我拿糖跟你换一个蝌蚪行不行。”

“要大白兔!”

“可以。”

“那你去找个玻璃罐子,这样看得清楚。”

高兰妹看脏兮兮的江山,有点不想自己来,也学着班长换了一个。

淼淼是自己抓的。

他完全不需要江山的帮忙,一下一下抓了好多,密密麻麻的一罐头。

“兰妹,要不要多分你几个。”

高兰妹看那拥挤的画面,只感觉头皮发麻。

“不,不用了。”

淼淼觉得遗憾,他决定回班里分给其他同学。

抬头,迎面有人走过来。

“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淼淼刚要说话,胳膊被江山抓住,往后带了下。

“周栕,别跟他们说话,他们都是疯子,会咬掉人耳朵。”

“啊!”高兰妹紧张地倒退。

“你才疯子!”

江山大喊,“你看你看,要发疯了,快跑!”

一哄而散,活像是身后有狗在追。

淼淼边跑还边往这边看,远远地瞧见有人过去。

“周栕,你跑快点啊,千万不要被抓到。”

“来了!”

回到班里,淼淼受到大家欢迎。

这天,三年级的小孩放学后,纷纷回家找容器想养小蝌蚪。

云木香看到儿子手里拿的东西,只觉头皮发麻。

这东西长大的模样,她是真的不敢恭维。

她看着脏兮兮的儿子,手指头按着额头同他保持距离,故意问,“儿子,这可都是你找给小牙的晚饭吗?不错不错,小牙今天能开荤。”

淼淼震惊两秒,抱紧玻璃瓶子。

“真的假的!妈妈你昨天还说乌龟是吃小鱼的。”

“乌龟是杂食动物啊,和猪一样,很多东西都吃,怎么?这难道不是你给小牙准备的?”

“……江山还是不相信蝌蚪会变青蛙,电影还要好久才能看到,我们就想自己养,不对,是观察。”

云木香严肃道,“小牙和蝌蚪只能养一个,你舍得把小牙赶走吗?它都已经把家里当成家了。”

正蠢蠢欲动试图爬墙越狱的小牙:“?”

淼淼为难死了。

高兰妹路过听到,同云木香问好后,好奇地问淼淼,“周栕,你家里养了小乌龟,要不要把你的蝌蚪跟我的一起养。”

云木香看过去:妹妹,你是真的勇敢。

淼淼最后把蝌蚪给高兰妹,闷闷不乐地回家,直到看见趴在墙头的小牙,激动地跳起来。

“妈妈,你看小牙来接我放学啦。”

兴致勃勃地冲过去,将小牙拿起来,打开门,放回院子里。

好容易爬到顶的小牙:“???”

云木香感知到小牙的情绪波动,噗嗤一下笑出声。

笑没两声,院门外有人喊。

“云老师。”

云木香回头,是妇联的人。

领头的干练妇女开口,“吴新雨这几天有来找过你吗?”

云木香摇摇头,“没有,你找她不去她家,怎么找到我这来了。”

“云老师,如果你知道吴新雨在哪里,请一定要告诉我们,我知道你赞同吴新雨和杭副营长离婚,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人一辈子大大小小会发生不少事情,为吵架就闹离婚,以后想起来肯定会后悔的,更何况杭副营长前途无量。”

干练妇女声音越说越大。

云木香看她伸着头冲屋子里面喊,伸手打开门。

“要不要进来检查一下,有没有你要找的吴新雨。”云木香唇角带着笑,说话声音却有点冷。

对方想进来,被身后的人给拉住。

她出来解围,“不用不用,我们肯定是相信云老师你的,你是老师,不能撒谎。”

“如果有联系上吴新雨,还麻烦通知一下我们。”

云木香没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吴春雨站在院子外,笑着帮忙。

“我可以替云老师作证,最近几天确实没见到新雨来过,是不是王大姐。”

“对。”

妇联的同志见此就知道讨不到好,当即离开。

吴春雨回神就对上云木香的视线。

她摸摸脸,“我脸上是有脏东西?”

“不脏,挺厚的。”

吴春雨笑容僵硬一下,很快就恢复。

“云老师,我们不是敌人,你不用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都说远亲不如近邻……”

“我们还隔挺远的。”

王大嘴说:“都是邻居。”

云木香没了兴致,“淼淼,去不去爷爷家?”

还有宋画眉的事情要解决。

吴春雨遗憾地看着云木香母子离开,向王大嘴道歉,“大姐,都怪我连累你。”

“什么连累不连累,云老师人其实很好的,你现在看着她对你爱答不理的,等熟悉就好,你也别着急,只要真是个好的,云老师迟早能看出来。”

“……”

吴春雨总觉得这话是在骂她。

“我知道,我好想听见孩子在哭,先回去了,谢谢大姐愿意跟我做朋友。”

吴春雨走了。

王大嘴感慨万千地回家,看到院子里劈柴的王升说:“春雨多好一个人,被耽误了。”

王升:“……”

“一个人照顾六个小孩不容易,还都生病,你改天跟云老师说话的时候提提春雨,好让云老师改变对春雨的看法,给孩子们看看,都说云老师医术特别厉害。”

王升无语,“姑,跟你又没关系,你操那么多心干嘛,云老师又不是小孩,不喜欢新来的邻居,你还能强行让她们在一起玩儿啊,又不是小孩子。”

“你对象谈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带回家来看看,有时间也不说出去找人家说说话。”

火烧到自己身上,王升闭嘴了。

“你说的,女孩子要矜持。”

“那跟你又没关系。”

“我就不是女孩子?”

“……”

云木香踏进院子里,再一次遇见宋画眉。

让淼淼先进屋里,看着宋画眉说:“来了有段时间,学校里的课程跟得上吗?”

“我可以,下学期开学我打算直接跳到四年级。”

三年级下学期升四年级。

是云老师带班。

云木香微微颔首,视线缓缓后移,看到赵昊。

改变还挺大的。

第一次见面嚣张到天老大他老二的小孩,如今都会看人眉眼。

云木香突然伸手,扶住赵昊的肩膀。

她联想到,之前曾经在赵昊身上有的符无效,他跟宋画眉说过。

梦里,赵昊小时候也是小霸王,大了开始变得懂事,聪明,逐渐被军区一些叔伯们喜欢。

这是个变数。

云木香捏了捏肩膀,“看着瘦了些。”

宋画眉道,“吃得还挺多的,只是运动量也大,肉全部被消耗掉。”

赵昊挣扎着喊画眉。

宋画眉想安抚,云木香已经松开手,之前死活都要留在宋画眉身边的人,一溜烟地跑回房间。

宋画眉回头看一眼,“云老师,那我先进去了。”

云木香颔首。

原本还想问问的,现在想想还是太麻烦。

干脆直接把挂在脖子上的红绳给拉出来。

有两条。

一新一旧。

新的那条故意让宋画眉看到,银制的弯月形状。

叶芝兰丢弃的那个信物。

被娃娃捡回来的。

奈何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等宋画眉身影消失,才将红绳取下来,塞进口袋里。

拉出另一条,卸下上面吊着的六枚铜钱,刚拆下来就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注视过来。

云木香抬眸,看到人在对门。

是叶参谋长。

笔直地站在门口,笑着在送人离开,人精神奕奕,唯一能证明年长的是那头花发。

云木香隔空点点头算打招呼。

满面红光,这是有喜事要发生啊,还是天大的喜事。

颠了颠手里的铜钱,被刚到家的詹成刚撞个正着。

他笑着,“这不巧了。”

“哥。”

“这拿的什么?”

云木香坦然地张开手,“铜钱,在上海有个老教授告诉我这个东西有收藏价值,我就收集了一些。”

“你喜欢这个啊,等着。”

詹成刚从家里拎个麻袋出来,放在云木香面前。

都不用打开,落地丁零当啷的声音就能听出来。

大洋、袁大头、铜钱乱七八糟一堆东西混在一起。

不少因为处理不好已经氧化发绿,生了一层毛毛。

云木香震惊,“这……”

“你知道的吧,爸入伍早,刚开始小没安全感,斗地主的时候就喜欢偷偷搜刮这些东西,说是攒着的老婆本,直到后来正规化才慢慢改掉这个毛病。”

云木香唏嘘,没要。

詹成刚没强求,他给不要,就让他爸给。

家里现在真不缺这些旧钱。

云木香让他把东西收起来,为转移话题说起宋画眉。

詹成刚:“她呀?已经让人去调查。”

……

马蹄乡。

因村子形状像是马蹄踩下的印子而命名。

这天迎来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同志,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老制服,进村就被坐在一块儿唠嗑聊天的大妈们给拦住。

“你哪来的?干什么的?要找谁?”

男同志笑笑,“我来找亲戚,姓宋,叫宋青山。”

“怎么又是来找青山的,难道小孩又搞错了?”

“又?之前是搞错过吗?”

这话一下子勾起大妈们的八卦欲望。

“可不,青山以前是我们这儿的民兵连长,帮人家解放军养孩子,谁知道犯浑把自己的孩子换给人家,前段时间人家发现真相,还回来找呢,可惜了叶子,大丫前脚被人接走,叶子后脚就被送出去当童养媳,十五岁结婚,生头胎的时候人就没了,没能享上福。”

“那孩子活了吗?”

“孩子倒是活了,小猫一个,哭起来都弱弱的,是孩儿爹一口口羊奶喂活的,可惜命不好,四五岁那年爹也没了,奶奶嫌弃是女娃娃浪费粮食,就还了回来。”

“现在想想,青山肯定是觉得亏心,才愿意留下叶子闺女的。”

“什么呀,跟青山家有啥关系,是青梅心好,叶子闺女是青梅拉扯大的。”

男同志好奇,“青梅是?”

“青山妹子,也是早早就被自己娘给嫁出去,男人出门挖渠的时候出事,没了,婆婆就把母女俩给赶回家,青山兄弟姐妹四个,还就青梅命最苦,婆家不待见,娘家爹妈不管事,被嫂子拿捏,要嫁给山窝窝里当共妻,呸,黑心肝。”

“青梅也是本事,一把柴刀连带叶子闺女一起走了,多少年都没音讯,谁知道老了老了享福的机会来了。”

“怎么说?”

“去年宋家小儿子青树回来,带走了青梅闺女,说是城里裁缝铺缺人手,后来就是来人接叶子闺女,青梅还跟着进了趟城。”

“不对,我咋听说青梅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姑娘。”

“是她自己闺女,说是在城里受小舅欺负,你们不知道,青树入赘的那家人有病,个子丁点永远都长不大的那种,说是那家儿子想骗青梅儿子当媳妇。”

“造孽!那青梅脾气肯定忍不住,家给你砸了。”

“可不是,那段日子青山成天唉声叹气的,我估计就是这事闹的。”

“活该。”

一人一个意见,说得正热闹呢,就听见村里头又喊起来。

“宋青山,你个孬种别跑!”

“这是又闹啥呦。”

讨论暂停,大妈们才突然看向人群中的生面孔。

“光顾着说话,你还没说你是来干嘛的,介绍信有没有,检查一下,别是什么坏人。”

“不是不是,介绍信我有。”一边掏,一边看向前方追跑的身影,“那就是宋青山?”

“对,老了,年轻时候青山跑可快了。”

大妈确定介绍信没问题,还给他。

“要还要给你喊下青山,这夫妻俩打架一时半会停不了。”

“没关系,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掺和,我就觉得跟大妈们投缘,我们再聊聊。”

“小伙子有眼光。”

“大妈,叶子闺女和青梅闺女,哪个大呀?”

“叶子闺女吧。”

“哪儿啊,叶子跟青梅闺女一辈,俩人同一年出门子,青梅嫁人,叶子给人当童养媳,青梅先生的,叶子后生的。”

“那这岁数差得不小呀。”

“四五年吧,叶子十岁当童养媳,十五岁生闺女没的,对,四五年,青梅嫁的有点远,当时生孩子因为是个姑娘婆婆就没往家里报信,具体时间就不太清楚。”

男同志心里算了算。

如果这么算,叶子女儿今年十五岁,青梅女儿就有十九。

“这么多年,青梅婆家就没想过这个孩子?青梅男人别不是亲生的,才这么不在乎。”

“哪儿能啊,青梅当年在我们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不要有太多人上门求娶,可惜青山婆娘掉钱眼里,说是嫁小姑子,实际就是卖,当时彩礼就给了一百块,不是亲生的能给这么多彩礼。”

也对。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