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03

“从前是离得远,以后可就好了,我嫁来京都今年也就认了门儿,以后亲戚间常来常往,我母亲不在跟前儿,姨妈就跟我母亲是一样的。又有姊妹们作伴,再没不欢喜的。可惜今儿个不巧,宁家妹妹病着,姨母也不大利爽。”

蒋二奶奶站在阶前,与大太太的配房婆子寒暄,“嫂子不用送,回吧。我又不是客,一家子没那些客套。等过几日,天儿好些了,我再来瞧姨母和妹妹。”

“奶奶说的是,只劳烦您上心了,数九天儿的,本就冷得很,年前几场大雪压了麦苗,兆头虽好,就是就是人忒受罪。”那婆子笑的见牙不见眼,为主人家做足了体面。

“可不是嘛,我们邵武哪儿见过这般天气。”

正说着话,打外头莽进来一小子,低着头,顶着个狗头帽,撞人身上才知道看路,“是迎春巷子魏大爷家么?”

“是呢,你是谁家的娃娃?要找谁?”

“我爷爷是济世堂的张大夫,昨儿夜里来给你家大爷看诊,那破了皮儿的地儿要想不留疤,还得敷些药膏,昨儿我爷爷来得急没带身上,教我给送来了,婶子既是魏家的人,那就烦婶子代为转交。”

昨儿晚上大爷请来的大夫,除了南厢房那位还能有谁,同着客人的面,婆子也不好多说,道谢收下药膏,几个铜子儿把那孩子打发了,又笑着送蒋家二奶奶上马车。

待她将这些话回了大太太,免不了得一顿数落。

“你也是跟着我的老人儿了,说话办事儿怎么不知道避讳,那是个唯利是图的,跟她娘一个德性,你同着她的面卖了赖,且瞧着吧,过不了几天儿,她还得来。”

婆子挨了骂,臊眉搭眼的去给南厢房送药,进门瞧见跟着大爷的青竹在墙根儿摇卖,单穿了个袄子,几个年轻小子蹲地上玩抓子儿,不知哪个赢了笑嘻嘻的跟众人讨要筹钱。

“破落破皮的小耗子们,仔细主子拿你们的不是。”婆子笑着骂他们,冲里头使了个眼色打听。

青竹是这里头最大的一个,揣好铜板起身,咧着嘴道:“您有事儿就进去呗,大爷来找姑娘听琴,瞧着是高兴着呢。”

“听琴?”

婆子心下有疑,没两步便听见里头动静。

“……姑娘待我的心,我自是知道,甭管外人说什么,姑娘的恩情,我魏士皓结草衔环亦不能报答,我与姑娘的亲事乃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别说是今时今日,就是五年、十年,我魏士皓也只会娶姑娘一人。”

魏士皓在里头赌咒起誓,婆子嘴角哂笑,扫不净的狗尿苔找不全的宝,从前少作践人家两句,比这会子说一百句哄人的话都顶事儿。

婆子远远地清了清嗓子,才扬声传话:“姑娘醒着么?太太吩咐我送药膏过来,再问问姑娘,可好些了?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底下说,晚些时候,太太再来看姑娘。”

小喜出来拿药,门帘一角揭开现出官靴,婆子只当瞧不见,领了赏钱,千恩万谢地退下。

屋里。

宁婉坐在桌前,沾泪欲泣,“你回去吧,待会儿大太太要来,你在这里,叫她瞧见了不好。”

“我不回去。”魏士皓上前要握她的手,被她避开,尴尬的落在琴弦之上,拨出三两声铮铮之音,“我知道,姑娘心里还怨着我,可姑娘识字念书,并非那些混沌妇人,也知我孝字当头,两难取舍,唯有委屈姑娘了。”

“姑娘打我骂我都成,只要姑娘心里能消气,就是叫我当即去死,我也愿意。”

宁婉蹙眉驳他:“你这又是什么话?死不死的也能混说出口。”

“那姑娘是原谅我了?”魏士皓赔笑追问,非得从宁婉嘴里听到宽恕的话才肯罢休。

宁婉抽手,饶至桌案一侧,低头抽噎道:“也别提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我母亲既将我许了你,又有姨妈为我做主,除非你与我退了亲,才是再无关系。不然……不然……”

“姑娘说的又是哪里生分的话?”

魏士皓手足无措,他虽不喜宁婉软弱怯懦的性子,可君子有义,面对美人垂泪,也要生出怜爱之心。

宁婉哭着抬头,悲切又道:“你既不嫌弃我,我才算有几分安心,只是……”她拿帕子的手落下,虚虚掩在小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魏士皓明显示是也看明白了她的意图,固是他自己求来的这顶绿帽,然改日再传出未婚先孕的消息,他乌龟王八的帽子恐是要嵌在身上了。

“皓郎……”

柔荑回握在他的手腕,微凉的指尖略有湿意,那是她的眼泪和无助。

魏士皓心下太息,宁婉此人,是孤傲清高了些,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她老子娘都没了,一个姑娘家的,寄人篱下,做不来趋炎附势姿态,也只能如此。

那一声‘皓郎’,喊的魏士皓五识乱颤,宁婉本就明艳的容貌添了悲切,泪眼婆娑的眸子痴痴望他,一时间什么芸娘、采娘的,都被他抛诸脑后,唯有面前这个,才是他要呵护疼爱的姑娘。

“好姑娘,别哭了。”魏士皓将人揽在怀中,极尽温声,“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

是夜,一碗避子汤送进南厢房,魏士皓当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隔墙有耳,瞧不见的角落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破五没过,京都官宦场上便有传言,说是许昌魏家献了没过门儿的长房媳妇,得怡亲王恩赏,魏家两兄弟方能保下性命。后头魏家那儿媳妇还有了身孕,魏家大郎亲自去抓的堕胎药,诸如此言,等等、等等。

消息像窜上天的烟花,砰地炸开,在京都这不大的地界闹的沸沸扬扬。

恰逢舞阳长公主设宴邀请几位兄嫂到府上赏花打马球,崇瑞王妃将此事当笑谈说与皇后听。

舞阳长公主笑着斟茶,“一家子姊妹弟兄,也不必讲那些外道话,那位这些年做的出格事儿还少?纵是真的,也不差这一件了。只皇兄疼和他,年前我说要把香椿街的宅子推了盖座宝塔,内务府衙门卡着我的银子不批,倒是批了人家京郊建猎场的钱。我去求皇兄,皇兄却叫我缓一缓,等来年内务府账面上富裕了,再办我这一项。”

舞阳长公主乃崇瑞王胞妹,她母妃早亡,便抱在德妃膝下,与皇帝一起长起来的情分,崇瑞王疼这个亲妹妹,皇帝也念着自幼的情分,待她比别人更为亲厚。

她拉着皇后的手撒娇:“好嫂嫂,我盖宝塔在佛祖跟前积功德,不比他杀生屠戮来的强?”

虽没点破,在场诸人也知长公主告的是谁的状。

皇后拍拍她宽慰:“你呀,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是这么的孩子气,咋咋唬唬的跟你小侄女儿一样。”皇后只说亲昵的话,并不言半句怡亲王的不是。

皇后掌理六宫,朝堂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许昌魏家乃崇瑞王一派,魏家弄了个宁婉搭上了怡亲王这条门路,而崇瑞王与怡亲王一向不睦。

养条狗还得要忠心呢,老主子没护住的狗叫新主子护了,岂不落了老主子的脸面,崇瑞王这是气不过,叫他媳妇和他妹子到自己这儿来吹灶膛风。

皇后虚虚敷衍,另从私库里拿了五万钱为武阳公主宝塔筹募资金。

王公世族尚知,阋墙之争,更胜颛臾。皇后出身名门,做不来口舌挑拨,自不会在皇帝面前提及此事,但千年松拦不住穿堂风,中宫缄默不言,耐不住有心之人刻意将这些话说给皇帝听。

正月初六,宫里给太后做寿,宴席过后在仁寿宫摆了家宴,没有外人,只是王妃们抱着孩子给老祖宗看看,娘几个在一起说体己话,皇帝与崇瑞王兄弟几个则把酒言欢,畅快自在。

不知哪个提起从前哥哥弟兄们鼓乐相携的日子,又叫人抬来琵琶七弦,皇帝引琴开拨,崇瑞王的笛子不缓不慢跟上,吹笙鼓簧,就连怡亲王也不得孤冷,被安排擂鼓随古琴打拍子。

太后见他们兄弟相亲,心里更是高兴,赏了金佛手,舞阳长公主做嫉妒姿态,闹着也要。

“那是哄他们小子们的玩意儿,你也稀罕,回头哀家叫人抬一箱子给你送家去。”太后笑她。

舞阳公主嘴角翘起,朝怡亲王看一眼:“母后送我一箱筹头,我自是欢欢喜喜收下,就怕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也钻进箱子里,连累着大家以后不敢受赏了。”

太后不明所以,知道内情的又不敢同着陆敬之的面讲出来。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皇帝忽然开口:“听说,除夕那天魏家给你送了份厚礼?”

马上就有通透人儿上前,揽住陆敬之的肩,“好啊,怪不得二哥不肯在母后这儿留宿,原是存着小心思呢。得了什么宝贝?我跟二哥好,要是好玩儿的,可得分我一半儿。”

顺安王一边插科打诨,背过人挤眉弄眼的给陆敬之使眼色。

“老七迷着眼了?眨巴什么呢?”崇瑞王笑的一脸假惺惺,拾起滚落在地的鼓槌,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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