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难如意(一)

二月二十八,帝下诏。

时命翰林学士承旨梅谦华,侍读学士牛乃骈、董子翰、夏硕,给事中孙知嘉,左谏议大夫乔栗来,户部尚书郑俨,侍御史徐琢为考官,列于殿之东阁;命直昭文馆姚仲秋、杨甘露、张百道,直史馆曾令启、宋盈实、白复枚,尚书右仆射喻繁,枢密院事文雍为考官,列于殿之西阁;又命国子监博士高福率、著作佐郎孟庆于殿后封印卷首。

三月六日,帝御崇政殿,与诸考官同定考题,复议分工。

三月七日,御试,帝躬临亲试。

日落西山,内臣将举子考卷一一收齐,交给封弥官誊写校勘。

三月八日,帝与诸考官共审考卷,定等分甲。

三月九日,帝临轩宣唱,按名一一呼之,面赐及第。

一甲三人各作谢恩诗一首以谢天恩,帝心甚悦之,向新及第进士赐绿袍、靴、牙笏,由是众人着绿袍,皆重戴(1),再拜天恩浩荡,帝为其赐宴于琼林苑,时人称之“琼林宴”。

数名导从护卫在前喝喊开道,传呼宣扬,新及第的进士们身穿绿襕袍,头带羞帽(2),手执丝鞭,以状元为首,跨马游街同赴期集所(3),百面大小黄旗迎风飘荡,场面璀璨可观,路边百姓拥堵在道路两旁,争相围看及第士子们是何等风采。

待到琼林苑,押宴官率着诸位新及第进士于庭中望阙位立,循着礼法依次恭拜,再由中使宣读敕令,在场众人又拜,新科进士与群臣将牙笏插在腰带上,登第的士子们难掩心中兴奋,纷纷伴着雅乐起舞。

微风和煦,日暖云淡,赵珩望着庭下众人,也不禁被他们的喜悦情绪所感染,诗兴大发,走至庭中为一甲进士逐个赐诗,并赐簪花,亲自簪戴,以示君臣亲近,余下近百名新及第进士则只亲赐簪花,由他们自己簪戴,后又赐书《中庸》令其反复进读,研习修身治人之道,从而能行善政。

而后新进士们谢赐簪花再拜,并入坐宴饮,或赋诗互赠,或与朝臣相酬和,好不热闹。

宴毕,有许多官员挤在陆敬慎身旁谈笑祝贺,不乏跟风谄媚者,但也有衷心恭贺之人。

“陆相公,恭喜恭喜,官家御笔亲点令郎为状元郎,现下又得官家亲戴簪花,以后可谓是前程大好啊。”

又一身穿绯色襕袍的官员低头拱手笑道。

陆敬慎满面春风,客客气气笑着向对方拱手回礼,“郑尚书谬赞,息子有今日,全拜皇恩浩荡。”

郑俨又与他寒暄了几句,便拱手离开,其余官员大多都是阿谀逢迎之辈,草草客套了几句也都相继退去。

徐琢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一向不苟言笑的他,今日也极为高兴,眼尾处都已经堆积了好几道褶皱,“维民,你真是好福气,停云这下子可是连中三元!连中三元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从古至今,士子能连中三元者少之又少,陆敬慎心下喜极,在老友面前也不再端着仪态,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我也没想到停云能考中状元,怀瑾,我以前想着他只要能进士及第,我就满足了。”

徐琢又凑近一些,哈哈道:“这话可切莫让旁人听到,否则让其他士子情何以堪,停云自小聪慧非常,老师在世时都对他多有夸赞,也就你这个做父亲的,眼里看不见孩子的好。”

陆霄已于御前对答回来,他提快步子,奔到陆敬慎和徐琢前头,唇角微抬,拱手向两人施礼。

陆敬慎看着陆霄满头红花烂漫,与身上绿锦襕袍相映生辉,不由忆起年轻时候的自己,还有徐琢,热泪盈于眼眶。

“怀瑾啊,看着停云,我突然就想起了当年的我们。”

徐琢也是一笑,遥望起满园春色,感伤时光如流水般悄然而逝,“我又何尝不是,先帝赐花、赐诗书,你我赋诗相赠,都犹如昨日。”

说完,他将视线落在陆霄身上,高声赞叹:“不过停云可比你我要强上许多,未及弱冠便高中状元,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陆霄再度施礼,态度谦虚,语气平和:“都是徐叔父与父亲教导得好。”

徐琢朗声笑道:“你这孩子,在我面前就莫要自谦了。”

陆敬慎则不这么认为,“怀瑾,你也是状元出身,停云能连中三元,如何离得开你这个状元老师,他所作的文章,行文颇有你当年之风。”

陆霄挪动几步,离父亲更近一些,低声道:“爹,孩儿有件事想与你说。”

陆敬慎光是看着他,心里就没来由地高兴,“何事?你且说吧。”

陆霄暗暗看了眼徐琢,把父亲往旁边拉了拉,陆敬慎起初还有些疑惑,随后便听到儿子低下头小声提示:“如今孩儿已考中了进士,想请父亲在徐叔父面前再提一提当年定下的娃娃亲,看看是否还作数。”

听完这话,他笑得更加开怀,当即应了下来:“好好好,哈哈哈哈。

徐琢看着他俩撇下自个儿说悄悄话,眉毛一凛,问道:“你们父子俩,在说些什么我不能听的?”

陆敬慎笑呵呵地跨迈过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怀瑾,没什么你不能听的,此事啊,我正要与你商量。”

徐琢又问:“何事?”

陆敬慎清清嗓子,凑过去低声笑说:“自然是两个孩子之间的事?”

徐琢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但面上仍旧故意装作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了?”

陆敬慎斜眼瞥着他,“怎么?还想抵赖不成?”

徐琢道:“你几时见过我抵赖?有何事直说便是,不必这般委婉含蓄。”

“娃娃亲,”陆敬慎提醒道:“停云方才就是催我跟你提娃娃亲的事儿,这不,我先问问你的意见。”

徐琢本就看好陆霄,自然也十分满意让他作为女儿的夫婿,他跟着笑了起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能有什么意见。”

“那我回去便选个好日子?”

徐琢点头,“两个孩子从小就感情深,成亲是早晚的事儿。”

陆敬慎扭头看向陆霄,也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徐琢已经同意了。

陆霄眸光微动,欣喜万分,恭身拱手向徐琢施礼敬拜,“侄儿多谢徐叔父成全。”

言谈间,跟在赵珩身边服侍的周内官走将过来,面带喜色,不急不缓地向三人行礼问好。

几人也都拱手回礼。

陆敬慎将脸上笑容收敛了些,恭敬道:“不知中贵人来此为何?可是官家有要事传召?”

周内官笑道:“陆相公可是忘了这琼林宴后还要作谢表?”

琼林宴的最后,群臣需向皇帝表达感谢之意,其中一个重要环节便是写作“谢表”。

陆敬慎一拍大腿,忙道:“是是是,周内官好记性。”

可他又有些困惑,“只是,这谢表,不是明日宴席入谢(4)后方才挑人写吗?”

周内官点头,又笑着答:“谢表向来是由文章最出众的新登进士撰写,陆相公,令郎连中三元,官家这几日多次品读令郎的文章,誉不绝口,方才又听得令郎在席间作的全部诗篇,甚为欣赏,当即定下人选非令郎莫属,故而差我提前告知。”

陆敬慎再次恭敬施礼,“多谢周内官,我替息子多谢官家的抬爱。”

陆霄也施礼拜谢,“谢官家抬爱。”

话已带到,周内官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陆霄本想随父亲与徐琢回府,怎料同在国子监读书的郑琦邀请他晚上一起向国子监的老师陈愈登门致谢,他也只能拜别两位长辈。

徐琢与陆敬慎杵在原地相谈了一会儿,随后肩并肩往苑外走。

才走没几步,肃国公刘圭一路小跑,径直冲到两人面前,伸出手臂拦下徐琢,并拱手赔笑:“徐御史。”

徐琢眉峰蹙起,不想理会于他,故而把步子赶得更快。

某人一来,嘴里准吐不出什么好事儿,陆敬慎便也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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