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若有来日

可是等她快赶到神殿时,琴音却戛然而止了。

转过一重山,影卿停在了离神殿还有百来级台阶的路上。神殿庄严神圣,昆仑有灵都得怀以崇敬之心。

影卿一步三两阶地跑了上去。

“小狐狸。”

寒冰冷玉相击,蓦然回首,满眼的红莲白霭,雪肤月容隐于其间。

“盈阙!”

影卿什么都顾不得了,猛地扑向瑶池,趴在瑶池边,盯着盈阙上瞧瞧,下瞧瞧,左抚抚,右抚抚:“盈阙,你好了呀?”特意放轻了声音,生怕惊着了她。

盈阙点点头:“你受了伤?”

影卿撇撇嘴:“嗯,有点疼,盈阙抱抱才好。”说着还故意凑近了。

盈阙抬手,轻点她的额头眉心,微微使力将她推远了些,又替她掐了一段净衣诀,一身污秽转眼便干净了。

盈阙的手被水浸得透白,从水中抬起,带出一串水花儿,点在影卿额间,留下一点流光晶莹的水珠。

蓦地,一股清润之感浸透肌骨,直上灵台,影卿忍不住抖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迟疑问道:“瑶池水……瑶池化冰哩,盈阙,你怎么在瑶池里?陆吾呢?是谁治好了你的伤的?”

盈阙缓缓摇头:“我不晓得。”

影卿四下环顾:“你醒了多久了?方才我听到这里有琴声,还有凤凰吟和,兴许与你有关?”

盈阙依旧摇头:“我刚醒来,便看到了你,琴声凤凰……我不知晓。”

影卿见盈阙还是不怎么有精神的样子,便未再追问,想着要看看她的伤口,刚扶正她的肩,不意瞥见一旁幽幽爬上池壁的寒冰。

“哎啊!瑶池又要冻上了!”

水中站不稳当,盈阙在影卿搀扶下翻出了瑶池,右足轻点雪地,左足刚一落地,盈阙险险便摔到了地上。

影卿忙扶着她坐到台阶上,细细查看。

“这是什么?以前没有啊。”影卿指着盈阙脚踝上忽然多出的一点黑豆子般的印迹问道,也不敢胡乱摸上去,“疼吗?”

怕自己记错了,影卿还特意撩起裙角,看了看自己的脚踝,白生生一片,挂着盈阙送的青丝结,连颗痣也没有,更不必提豆子般大的一枚黑点。

盈阙抚上那点印迹,方才的刺痛已缓和了许多。

她回首看了眼已然重新冰封的瑶池,和她离开昆仑前一样沉寂,就仿佛片刻前的瑶池重开,是一梦虚妄一般。

她想起陆吾:“陆吾呢?”

影卿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适才我正是这般问你的。”

莫名便有些许烦躁,影卿凑近盈阙,拿额头蹭着她的脖子肩头,就像以前她还是小狐狸的时候那样:“盈阙,这几日你发生了什么,你都告诉我好不好?我还从没离开过你这么久!以前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如今这样我难受得要受不了了!”

盈阙觉得有些痒,微微偏开头,想了想这混混沌沌的几日,最后只能摇了摇头:“我一直昏着,不晓得。”

没失落多久,影卿便又欢喜了起来:“那我和你说说这些天我的事好不好?我一……”

听她这么说,盈阙忽而想起了昏迷前的事,便打断了她:“花玦呢?花皇一族的事怎么样了?”

影卿活色生香的笑颜一下子低沉了下来,唇角紧紧抿着。

“你听了我的事,自然就知道了啊。”

影卿顿了顿才如是说道。她离开了影卿的肩,微微扬着头,显出几分倔强固执来。

盈阙只当她正是要说那些事,便点了点头:“好。”

影卿支颐笑道:“自从花玦把我从忘川接去山河宫,就天天灌我吃药,可苦了……他们都没看出我不是你,真是笨,花皇还叫他和我带花簌去了趟须弥山。须弥山的和尚又傻又啰嗦,说话还没头没尾,不识趣儿,我一点也不喜欢……还有天族的白弈傻子和那个天孙追去了须弥山,别提多好骗了……对了对了!山河宫的虫子忒多,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天孙元的眼线,心眼怪多的……”

影卿自己说说笑笑的,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么一箩筐的话,没有一句说的是盈阙问的话。

盈阙也就这么听了半晌,既不生气,也没有不耐烦,只是等影卿说得停下来了,才淡淡地问:“花皇一族怎么样了?”

影卿和盈阙使惯了小性子,从来也不怕她,当下便指着山外说:“你思念的花玦就在山外,喊他进来同你细说好不好?”

盈阙蓦然抬头,清亮的光映进影卿的眼中。

下一刻,一道絮白的身影从影卿眼前掠过,往东边飞去,转眼间便飞出了三重山。

影卿跟着盈阙在崖边静站。

盈阙不错眼地凝望着山外,影卿便抬头望着天,面色不悦。

良久,盈阙忽而说:“不能让他进来的。”

盈阙眼中难得显出眷眷之情,影卿没个好气地轻哼了声。

影卿不接话,盈阙便自顾自地续道:“以前他也总是站在那儿,一来便敲钟,今日他没有敲钟,也不笑了。”

盈阙终于偏头看了身畔的影卿一眼,仔细想了会儿,很是认真地说道:“我许久未见他笑过了,你陪着他,他有笑过吗?”

影卿盯着盈阙看了片刻,忽而歪着头说:“盈阙,你也很久没笑了,我陪着他,你有笑过吗?”

盈阙摇了摇头。

影卿顿时没了脾气:“也对,你本就不爱笑,怎会像那个小傻子一般总是傻乐呢。不过我就是喜欢盈阙你这样子。”

“唔。”影卿在崖边的石头上坐下,头枕着盈阙绵软的腰,任崖边的风把盈阙的长发吹到她的脸上,“我去得太晚,归来树的果子终究还是降世了。不过你莫忧心,那枚果子长成了个……嗯,不疯的时候,还是个挺省事儿的小姑娘,呐,便是花玦身边那个女娃娃,是你会喜欢的脾性。花皇给她起了个名字,唤作花簌,风吹叶簌簌的那个字。须弥山也会帮我们,天族被我打了岔,一时找不过来的。花玦也很好,盈阙……他大约比我们以为的要能担当些。”

末了,影卿拉着盈阙的手,仰头对她郑重道:“你安心。”

盈阙未置可否,只是转而问起:“为何带他们回来了?”若是躲避天族追杀,也不该留他们在山外。

“唉,此事说来可麻烦了!”提起正事,影卿也没个正色,神情烦躁,只觉得这些事麻烦极了,连要去人间也不如何欢喜。

“本来我和花玦是要带花簌前往须弥山,看佛门是不是有法子祛除魔性……”影卿这便把迦那他们替花簌驱魔,花簌入魔,复又封魔,还有天族诛杀令等诸事给盈阙讲了一遍,“最后迦那给出了个主意,让我们带花簌去人间,和你一样历一场千年世,开悟正觉,放下屠刀。我这便来接你啦。”

盈阙未想明白:“接我作甚,我不能见他。”

影卿虽有小脾气,也不待见花玦,却仍是劝道:“我晓得你不放心什么,我还特意问了呢,你们去人间九州是要自封神力的,那样即便日日相伴,你也不会伤着花玦的。”

盈阙在心里劝自己说,不要去,不能去,以后会更难过的。

埋藏在东望山不流云的日日夜夜里,那些静心咒都平复不了的,谁都不晓得的心意,难受得碰不得,丢不得,记不得,忘不得。

已然如是的不得已,何必要再去添几分呢。若牵牵扯扯,心中总要生出希冀来,那些执妄还是该留在昆仑的雪中,任它静静地无疾而终。

等再过些时日,总有一日会不难过的。

盈阙似乎很是决绝地撇开头,清清浅浅地说道:“自你降世,我便想着日后离开了东望山,便留在昆仑,留在陆吾身边,听他的话,不惹他生气,再也不下昆仑了,如今何必再见花玦。”

影卿沉默少顷,从石头上蹦下来,绕到盈阙那边,轻声问她:“盈阙,你现下在想什么?”

她们一般身量,一般音容,一般前尘,影卿站在盈阙面前,看着她的眼,便仿佛听清了她一切的所思所想。

盈阙什么也没有说,影卿也什么都没有说破,只是接着盈阙方才的话,漫不经心地说:“陆吾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陪的,再说了,花玦和陆吾,还指不定谁活得更长呢!况且就算不见花玦,你又何必将自己困在这山里呢,外头耍耍威风不好吗?是小仙女不美了,还是小妖精不好玩了?对了,小白狼还没找着尸体呢,怎么给京沂交代呢?”

盈阙心不在焉地听着影卿的话。

“盈阙呀,我想去人间再顽一回,上回便未玩够,可我又舍不得你咧。”

盈阙站在高高的崖边,望着山外,花玦正盘膝静坐,猎猎劲风吹不着他的身,絮絮碎雪却铺满了他一头青丝,青丝更撒满肩头,落在雪地上,静得似画,无边无际的画。山川风雪在她眼里,却都成了看不见的留白,眼里心里,都只有她那个如花俊俏,思念了岁岁年年的郎君。

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他忽而睁开了眼,往这边看过来。明知他看不见,盈阙却还是隔着风雪,浅浅笑了。

盈阙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说:“好。”

其实哪用影卿给出那般多的藉口理由,只用一眼便足够了。

影卿瞧见了盈阙忽而绽开的笑靥,还有她那般不寻常的眼神,还有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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