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新嫁未见郎,便与小姑奔

连与顿觉词穷,被她的一番言语说得哑口无言,明知她的理儿歪得很,张嘴之时却又不知从哪儿辩驳起。

唉,平素便让着她惯了,连与最是看不得玖洏求而不得的委屈样子。

当下只得拿手捂着眼,心道,我掩耳,你自盗铃去罢。

如是想着,便往外走去,另一只手颇为嫌弃地冲玖洏挥了挥:“罢了罢了,你们的事儿我管不起,我去也。”

玖洏顿时喜上眉梢:“师兄稍待,一起走嘛!”

“……”

连与从她春花烂漫的笑靥里,轻易便瞧出了她妄想找自己同流合污的险恶居心,只觉得一阵阵糟心。

玖洏大袖一挥,在榻前罗帷上留下两行潇洒的大字后,转身便走。

连与好奇地瞅了一眼,只见上书:“侬远行,空闺与君留,望君早惯枕簟凉。”

连与回身抄起案上茶壶便要揍她,待抬眼时,玖洏觑势不妙,早已遁逃了。

追出殿门,却瞧见玖洏正拉扯着一个嫩黄色的背影,不知在作什么。

连与走近时才听到玖洏在说“跟我走”,语气听起来不类乎寻常,似是有些不高兴。

那个少女声音软软的,说了声好。

于是她们便要走,连与忙喊住,那少女回过身来,他才认出是阿玄。

今日阿玄一身齐胸的逶地长裙,像柳树芽儿那样的浅黄色,臂间挽着一幅浅色撒花绫纱披帛,乖极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脸怒容的玖洏身边,愈发显得可怜。

连与生怕玖洏在成婚第一日,便将小姑子给欺负狠了,阿元待妹妹的珍视,他是瞧在眼里的。

连与拽了玖洏一把,她却不肯撒开阿玄的腕子,连与咬咬牙使劲地拍了她一下,玖洏吃痛,才松开了手,哀怨地瞪向他。

连与将她拽到一旁,轻声提点道:“这可不是盈阙师妹,能由得你姊姊妹妹的乱定,莫要胡闹!”

“嫂嫂是……”

“你住嘴。”

阿玄刚张了个嘴便被玖洏捏着她的脸颊喊住了,阿玄乖乖地诶了一声便便埋头站到玖洏身后。

连与想起自己刚听到的,警觉地问玖洏:“你要带阿玄去哪?”

玖洏提着眉梢说:“带她去顽呐。”

“不是我说……”深谙玖洏说不听的脾性,连与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好生劝说,“小师妹你想啊,你自己出去玩,法力高强,教人放心,可若是带着阿玄妹妹,阿元还不得追着找过去?届时你可就玩不尽兴啦。”

听到此处,玖洏挥臂向后一个大划拉,鼻孔朝天哼道:“你让他来!他要是能从我这把他妹妹带回去,我就把鼻子给他牵着回来,给他暖、枕、席!”

“…………”

最后几个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教连与忽而想起了自己是为何事追出来的。

玖洏在那句狂放言语上施了咒,只有她想让看见的人看见了,那句话才会消去,他想抹都抹不去。

想着那句话,连与觉得真是……丢脸极了。

不过还没等他问罪,玖洏便接到了一只飘出梅花香的云牋鸟。

六师姐说阿元已下了席,正往合虚宫这边而来,此外各处关节已为她妥妥当当地安排好,脱身之途也绘在了信上。

连与不由疑惑,她是何时串通了稚潆的?

玖洏一眼便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却未给他解惑。

唉,若不是三师兄近日都离她远远的,大师兄被小京沂之事缠住,二师姐又不下东望山,四师兄带着五师姐去了北狄之国来不及赶回来,盈阙又被罚去了人间,她也不会只能挑着了六师姐啊,还被她坑走了一卷文殊菩萨手抄的般若经卷宝嘞。

那可是阿娘当年的嫁妆,如今传给了她作嫁妆的啊。

她攥着那张梅花笺,捧着心,甚觉心痛。

痛定思痛,玖洏深感不能白费了那无价卷宝,遂毅然决然,满目沉痛地望向正与她胶著难解的好师兄。

连与:“……?”

在玖洏的凝视下,连与心头猛地一跳,迷惶之情油然而生矣。

绕过毕月乌星阁,钻进一廊绿荫中,玖洏埋头闷进那张巴掌大的梅花笺里,不时抬头四下张望几眼,复又将头埋了回去。

天宫广丽,云牋玲珑。大而又广,繁且复丽者可称广丽,至于玲珑者,小而且小而已。以小呈大且繁者,大抵为难,是以……

玖洏木木然抬起头,将一双盯花了的眼投向头顶苍绿的树木,使劲地挤挤眼睛,好容易挤出两滴泪花,润了润枯涸的眼。

不过饶是天宫大典,天兵轮值之隙也未逾半刻,玖洏不敢多耽搁,心怀对稚潆的一腔埋怨,认命似的仍琢磨起那笔墨细细了了,全幅极尽写意精髓的天宫舆图来。

不得不说,六师姐的画,奇绝。

在东望山的时候,白泽师父教导君子六艺与八雅,稚潆六师姐便几乎门门魁首。缘因她曾作凡人,尝尽世间八苦,生生苦世,后一朝登仙,散去红尘浊秽,洗净凡心迷蒙,心境格局较一众生而为神,天之骄子的师兄妹们自然有不同,修行课上或有高下,但六艺八雅之道稚潆却有难得的悟性,画道更不在话下。

不过六师姐偏爱写意之风,平素偏重神韵之妙,趁大典游览天宫,匆匆画就指点脱身的舆图也没免去这习惯,以致弯弯绕绕,重亭叠阙的路,只由寥寥几笔勾罢。

小小一张纸,明了几条路。

初时一看,玖洏还暗赞了六师姐画得干净利落,哪想一上路,两眼一抹黑。

惟幸,画上至少还注了各处殿宇园苑的名。玖洏这才得以带着阿玄走过了一半的路。

“凤姬……”

玖洏烦躁地抬高被捏住的袖子,不理阿玄。

“凤姬,我们这样对连与大哥,不会有事吧……”

“不都把他搬回内殿了么,在合虚宫里能出什么事?”

“可……”

“闭嘴!”

“哦……”

过了一会儿,阿玄又悄悄喊了一声:“凤姬。”玖洏不许她喊嫂嫂,也不能喊姐姐。

本是可以直唤名字的,不过阿玄觉得不该乱了长幼齿序,思来想去便权且这般喊着了。

“再吵便拔你门牙!”

一团浅黄绒花似的小姑娘瑟缩着捂住了嘴,将言而又嗫嚅屏息。

顿了一会儿,阿玄神色愈发焦急,伸出一根指头从后边点了点玖洏的肩头,促声低语两句。

玖洏没听清:“蚊子成精吗,你嗡的什么?”

见玖洏终于理睬自己,阿玄忙掐着气声道:“轮值仙官!”

玖洏猛地仰头,确然见着不远处正有几道祥光飘来。这下玖洏也着了急,攥着云牋的指头都僵直了,四边乱看,不知该往哪儿窜。

慌乱中,玖洏从袖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法器——凤凰砖。

虽然长得四四方方,红彤彤像垫脚砖,唔,先前也确是作垫脚之用的……不过佛祖可鉴!它诚然是个法器不假。

说来是缘。

婚期将将定下之时,她的法器便都已被凤帝收缴了,还被关在房中,连削竹子的匕首小刀都不曾给她留下一把,她心中郁郁,日日踢柱捶榻。一日踢塌了梁柱,塌在了她头顶上,凤慌鸟乱之际,她一眼便瞧见了这正正好好落在她脚边的沧海遗砖。这才想起,这枚砖头正是以前同哥哥们打架,不小心削了一截子柱腿后,又因当时打得正酣,腾不出空修柱子,便随手塞到柱子下的。担心真捣塌了殿宇要挨罚,他们当时便又飞出了殿门去打,后来打完了,便也给忘了……

玖洏不由怅惘,要是当时塞进去的是二师姐该有多好啊……唉,都是缘。

眼下也顾不着这玩意儿丢份,正要把它掷出去。不想又被拽住了袖子,抬不起手。

玖洏还想,这丫头胆子怎么就大了?使的力道比蚊子脚可大多了。

“凤姬且往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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