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童子无药捣,百病诸邪生

这晚,花玦侍弄这盆花,至极晚方才歇下,翌日,又起了个大早。睡眼惺忪,却看到窗下一缕清晓薄晖洒下,绵绵的天光中似浮起金沙,雪白云袖铺了半边书案,松松红绳系不住,半幅青丝委地。

铛,铛,铛——

窗边书前晓钟里,那雪衣蓦地回过身来,一枝杏花静卧裙角,笑靥浅浅,嫣然无方。

“粥在锅中,还是热的,簌簌该是给你留了小菜。”

呀,原是他贤淑无双的卿卿娘子呐!

花玦一边找鞋袜,一边打趣道:“怎忽地这般用功,要考状元不成?”

“罚了这许多遍,怕回去前抄不完了。”

花玦趿拉着鞋忽顿了顿,他眼尖,很快找到了帷帐下盖住的绣鞋,躬身捡起放到盈阙凳子边。

又闲闲地站到一旁,开始研墨,没安静一会儿,他便忍不住出坏主意:“啧,我看白泽帝君教导弟子,比起独善其身,更倡扶危济世,倒不如把这两年的红尘历练糊满卷,以东望山教养之风,说不准更得白泽帝君的心意。这一遍遍地抄书算怎么回事?单把‘清心诀’三字抄个千百遍便够能清心的了!”

“顺心平气,物我两忘,此乃我辈修行之根本,怎敢懈怠。”

闻此,花玦拊掌大笑:“这话断不能出自我家阿盈之口,快快交代,谁教坏你的?”

盈阙从堆堆纸墨间抬头瞅他,蘸了一笔墨,幽幽叹一口气:“回山后师父要考教历练所得,第一句话便要问抄默心得,大师兄曾告诫该如此作答,第二试便要查校功课,至于第三试道行,是打是教,全看功课做得如何。”

先前从澹荡湖回去后,她本也该挨一顿揍的,只是当时伤得不轻,白泽帝君才改罚了其他。

花玦呆了呆:“是帝君亲自考教你们武道啊?”

盈阙颔首,见他仿佛好奇,便又多说了几句:“只有二师姐从不抄写这些,而在战斗之中求进益,是以惟她挨打最多,长进最快。”

花簌曾一时兴起,还想拜她做师父,只是一听说东望山有这个规矩,便从此再未提起过。

研墨的手抬起又放下,花玦脑海中闪过《天方通典》中关于白泽帝君在千年大战中,如何如何英武凶残的记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匆匆说道:“我记得你还抄了不少留在神祠,我这便取来!”

“欸……”盈阙把新写好的一张归放到一边,“没,你记错了。”

“怎么是记错了?上个月你出门忘了炉上炖了姜汤,从神祠急匆匆回来,没有收拾书卷,上旬离离姑娘邀你去放风筝,你也未收拾,遭数多了,你也懒怠再搬,便随处写随处放啦。还有一回,纸写完了,你回家取银子上书砚斋买纸,直接就在人家店里写了一天,之后你断断续续便去那店里写,那里还留了不少没送来呢……”

盈阙听他一一细数来,已是无话可说,默默无言,只顾埋头抄着。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叩门声:“王上驾到!祭司大人在吗?”

隐约还能听到颇是慌张的几句:“驾什么到?驾什么到!是请见祭司大人!”

“咚”一声,似乎是西陵王踹了喊门的侍从官一脚。

盈阙垂着眉搁下笔,疑心是自己记岔了,遂掐指又算了一遍,今日确是休沐,可不是她荒废了职事。

花玦觑她神情,便举步笑道:“已至夏至,本该休息,过两日他们都等不及了。你且写着,我去打发他们。”

盈阙却摇了摇头,将花玦拦住,披上外衣自往外走去。

花玦则上庖厨舀了碗热腾腾的白粥,唇边含笑,倚门静瞧。

外边西陵王指着侍从官手中举着的四世同盘的老鼠,双唇颤抖,脸色难看得快要哭出来了似的,那小侍从官欻地跪倒:“求祭司大人救救百姓们吧!”

盈阙未曾多想便答:“阳荔已前往各府城施药义诊去了,你不知道?”

还不等西陵王回答,一道凉凉的声音已自身后传来:“倒真是不知道,义诊之事,圣女姑娘总不会是孤身前往吧?”

“自然不是,说起来令弟真可谓是龙凤之质,神仙人物!”原本还一脸愁容的西陵王,努力地堆起笑,扬起眉来,“这才多久日子,小归公子的医道便连这国医圣手都要叹服,更可贵是这医德,年纪轻轻便立志济世,不似我那小女儿,还是娃娃心性,吵闹着要同去,只要不给小归公子和圣女添麻烦,我与王后便心满意足啦!”

盈阙:“……”

盈阙歪过头,不去看走近的花玦,试图把话题岔开,于是向西陵王问道:“老鼠把她们吃了?”

这显然不可能,但盈阙这一句倒是让西陵王忘了本要说的话,顿足叠叹,颇是心痛地接口答道:“可不止这几只,昨夜有上百只老鼠溜进了城中最大的一家沈记药材铺,连那药草园子也被连天的火给烧了,眼下那满库药材和十里药园都废啦!”

府尹连夜审问此案,最后竟审出一桩冤仇来。

那沈家原系医药世家,他家的药材生意遍布西陵,可沈家小公子的青梅妻子听说竟是缺药病故的。

原是老沈公少年时生了怪病,药石无医,最后是家人求来百家泪,在昆仑仙尊金像前求得神灵慜顾,自此百病不生,诸邪不侵,沈公因此还愿起誓,为百姓赠医施药,断绝私心。后来有一身患奇症之人上门求医,那时少女良善的小沈夫人和学医的小沈公子亲身照料病人,谁知小沈夫人也染上了那病,可灵草稀缺,药只一副,沈公救了这素不相识的可怜人,最后独小沈夫人不治而亡,芳魂早逝。

小沈公子哀恸至今,在举国缺药之时,毁了自家的药,在公堂上交代了一切,便一头撞死了,也不知是在报复谁。

听说小沈公子浑噩呆傻了十多年,昨日刚醒转过来,沈公夫妇还未及高兴,今朝便得此噩耗,怕是恨不能儿子从未清醒过吧?

“那沈家凄惨,百姓们也可怜呐!五月多毒,夏至多病,阳荔此行怕也是杯水车薪啊!且这一灾之后,只恐疫疠要跟着来,可国中剩余防疫的药物都已毁失殆尽,可了不得啦!”

原本为了药物紧缺之事,西陵王已愁了好几日,今早听府尹上报此事,更是惊掉了一把头发,马不停蹄地便来找盈阙。

“你是想开城采药?”盈阙未多思量便点了头,“好,何时?”

“什、什么?”西陵王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说动了盈阙,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外面有妖,出去采药前,我去杀干净,你要何时出去?”

盈阙浅浅地解释了一遍,却把西陵王吓了一大跳,话也说不清,花玦插话道:“阿盈,桓容仙友说他这两日要回空桑,不如便劳烦他送采药的医官出去,回头我去打开结界就是了,你还是专心赶功课吧。”

盈阙想了想,偏头问西陵王道:“可好?”

西陵王哪敢说不可,唯是而已。盈阙又问:“何时?”

“三日后……”

花玦把粥碗放到盈阙手中:“既如此,我现下去神祠,顺道也将此事交托给桓容仙友。”

“欵,不用去。”盈阙喊住花玦,见花簌出门之事已让花玦知晓,只好实说,“留在神祠的昨日被阳荔拿走了。”

花玦稀奇道:“她拿那个作甚?”

“她说我身为神使祭司,臣民危困之时,我不能随她亲往救民水火是不对的,那些东西虽比不得银、比不得药,但尚可宽慰民心,她拿去替我赠施,聊作弥补。”

盈阙神情自若,分明是没有觉得此事有半点不对。花玦摸着下巴提醒道:“兴许……我是说,咳咳,那位圣女姑娘会不会是故意捣乱捉弄你?”

百姓晓得什么,他们又不知阿盈是真的昆仑神女,那些清心诀难道带回家供着占地儿么,都比不上一捆柴火耐烧。

盈阙却道:“可她说的并无不对。”

“唔……”花玦直直地看了她几息,抬头望着青天轻轻一笑,又捧着盈阙的面庞笑叹,“我的阿盈真好,帝君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庭中几片翠叶落得悄无声息,从秋千架上的铜铃上滑过,铜铃静得像秋千架上开的花。

门外几人面面相觑,侍从官抻抻脖子,端着老鼠盘便要上前,却被西陵王一把揪住后襟,无声地拽住便要走。

“王上稍等,我这有株灵花,灰烬入药可救心,烦你请人送给沈氏夫妇。”

花玦走到秋千架下,半蹲在那盆精心养护了一年多的灯霄花前,轻抚花叶,叹道:“非我不顾念你性命,只是自有缘法,你我都莫可奈何啊。”

他端起花,依依不舍地送到西陵王手中,又道:“还有两句话请一并带去。私情非恶念,行善是安心,若自苦便不好了,此花最医苦心人,也不必养着藏着,老人家自用便是。”

盈阙看着他们,忽然回屋拿了一沓刚抄好的清心诀来,递给西陵王。

“一起送,和陆吾。”说着,她从身后变出了一座陆吾金身,“以后无药可送,闲时多抄多拜,昆仑不会算他背誓的。”

西陵王捧着花,抱着纸,站在庞大的金身旁微笑:“好的。”

盈阙拈了个诀,将他们和金身神像一齐送走了。待人都走后,庭中便只剩下花玦目光灼灼地瞪着她。

“说吧。”

盈阙朝向秋千上的铜铃,轻扣碗壁:“她昨夜在你睡下之后走的,央我不要告诉你。”

花玦气得又抢过碗,一口喝尽:“倒还晓得这种时候不该往外跑,却偏还是要往外跑!这大胆莽撞的性子真不知像了谁!”

盈阙纠正道:“不是她不该跑,是你不许她跑。”

花玦大跨一步,腰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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