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笼里笼外,孰乃囚耶

接到采药时日提早了两天的旨令后,药署和官吏们都愈发忙碌起来,幸好花玦承诺会有仙人来帮忙。

“一定要此时离开吗?”小屋中,云幺便抓着后容,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

后容平静地解释:“你已经打草惊蛇,撤出西陵后我会将此间诸事上报给君上,你要留下就脱不了身了。”

“我并没有留下痕迹!花玦也没有再追查此事,他们根本不会知道的!”

“有些事不需要痕迹,没有痕迹便足以怀疑。”

“你是说,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潜入了西陵?可是他们也困于西陵,从何处得知?”

惯常成为出气包的后容对云幺的脾气早已习以为常,被她抓着也不挣开,环顾一眼铺了满屋的药理书册,淡淡说道:“兴许知道,兴许不知道,无从得知。”

云幺松开了了他,后容才得以脱身去收拾。

云幺眼中流露嘲讽之意:“你不是自诩聪明,也有你不知道的时候?”

屋子里一片糟乱,后容连个眼神也无暇投递给她,兀自整理着,随口提及:“你们不是不愿说在同哪位大妖合作么,我能从何猜得?不过花玦若是知道了,大概便是在天兵压境那时得知的,那几个小神族不就是从妖国来的?”

后容从榻上捡书起身,撞上了挂在柱边的帘纱,略略低头走过,将书归整到书架子上,有几本云幺生气时砸到了橱柜下,都是从花簌处借得的,离开前至少得收拾好。还有几本已被她撕碎了,在案上还未补抄完。

云幺在窗边呆了半晌,心思百转,在一只大胆的肥麻雀扑进窗子前,她抢先一步扯上了帘栊。

“唧唧、啾——!”

肥麻雀凄惨的叫声被隔绝在窗外,只见一道圆润的灰影从窗上滑落。

云幺扭头望向后容,迟疑相问:“可是少君尚无新令示下……”

后容有些诧异地回望过来:“你在问我?”

云幺回过神,飞快地晃了晃脑袋,嗔骂道:“呸,谁会问你!我是烦心没学好字帖……少君说了,在人间行走,不识人间字要给少君丢脸的。”

闻言,后容朝向窗外绿杨碧荫,只觉此话可笑。

魔族夙志未竟,在这世间连自己的本来面目也出现不得,何来脸面在世?又枉谈什么丢脸?只待明朝烽火重燃,魔族重临天地,他们回一遭这世间,便再不必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后容收敛回心思,问出了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你离开万魔窟之先,也曾领受君上亲命,何以待少君种种无关大事的古怪要求如此认真?”

留在西陵,日日都绕着雪女那两口子动歪心思,不是勾引花玦,便是离间他们,前日好不容易传来一个捉走魔子的正经命令,魔子却又莫名其妙地被救走了,此时他们再不走,是要留下来等着看魔子长成悬壶济世的一代名医么?

“你懂个屁!”云幺倨傲答道,“自少君降生起,君上交于我之使命,唯一便是忠于少君殿下。少君待我以半师半姊,我俩情谊匪浅,少君所欲,我焉有辞?再说你自己还不是在收拾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一出西陵,我们的身份昭然若揭,还费什么工夫白白做这些掩饰?”

后容淡漠的神情微动,却未作理会,云幺冷冷地嗤笑一声。

他揭起帘栊,乍见那只肥圆的灰麻雀抖抖翅膀又扑上来,反手就扯上了帘栊,“嘭”一声,只听窗外鸣声哀哀,无比凄惨,无比哀怨。

后容说道:“你若无法完成此来人间的使命,至少该帮我离开这里,不要忘了,就算是少君,也在烬池前立有誓约。”

他背着布囊踏进日头下,满腹心事的云幺不情不愿地跟上。

他们跟在药署的医官童子之后,与三五小吏一行,由花玦桓容领路,不过俯仰之间,光景变幻,他们便已到达西陵边城。

这里原是个小镇,但自从西陵王下令封禁之后,镇上的百姓便都搬走了,如今已是一座空城,街市不再,巷陌皆荒。

其实更早前这里便已不是桓容熟悉的样子,但如今见眼前之景,听着旁边小吏的窃窃耳语,桓容心中还是不由悲切。

花玦捡起地上一块不知被踩了多少脚印的幌子,破碎斑驳,已看不清上头是什么字,便辨不出原是挂在什么铺子外,那旧主人干的又是何营生。

他将这块幌子递到桓容手上,含笑说道:“山河无姓,黄土无主,人有去处,自有归处。”

桓容握着这破幌,沾了满手尘沙,连袍子也蹭上了黑黢黢的脏污,却仍呆愣出神,行至城门处竟也懵然不知。

“恕在下只能送到此处了,接下去的路还请仙友照看着他们。”花玦指了指身后的凡人。

一语乍响,桓容如一梦惊醒,向花玦俯首作揖道:“多谢神君今日一言点醒之恩,他日必当相报。西陵与我甚有渊源,自当看顾,神君毋须担忧。”

花玦见他如此客气,微咳一声:“好说。”

说罢,花玦便从怀中取出盈阙常日束发的红绳,抛向空中,口中念咒,红绳骤然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城外的光景陡变,青山碧水消失不见,只有一片厚厚的荆棘紧缠着城墙,连外边的风尘也吹不进来。

花玦撇撇嘴,他抽出流深剑来。这剑无锋也无鸣,剑光水色映照天日,湛寂得似有千百秋沉于手中。

一剑斜挥而出,剑势去如大湖之水,无波无澜,风依旧吹断在荆棘前,飞虫也依旧撞碎于此。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那荆棘笼却忽然间消失无踪,似水无痕。外间的风和蝉鸣扑面而来,原来今年的夏是这般炎热呐。

云幺忍不住回头看向后容,声音压得极低:“他不是不善法术争斗么?”

后容仰首看着空中施法的花玦,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你且猜猜他过往争斗之人都是谁?”

云幺果真想了想,而后便闭上了嘴。

半空中凭空浮现出一道门,一行执戈仙将现身门外,神情肃穆。花玦目光在他们之间巡睃一回,为首者他并不认得。

云幺暗喜:“看来妖族果然乱得不轻,连那个战神弟子都被召去了,果真是魔祖庇佑。天族忌惮雪女,可又不能放过他们,这西陵就是花玦的囚笼,他今日是出不去了,一个桓容不足为惧,觑机杀了便是,等与我族会合,再里应外合夺走魔子。待会儿你就跟着我,若敢扯我后腿,我定亲手了结了你!”

后容垂下眼,没有说话。

那为首的天神横戈一扫,直指花玦:“尔等叛逆,意欲何为?”

桓容闻言甚是不豫,花玦挡在他身前,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驳斥之语,对这不逊的天神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笑道:“阁下此言差矣,这些凡人同这仙君皆是昆仑子民,怎称‘叛逆’呢?”

那天神一噎,转而斥道:“你这叛贼,休要蛮缠,吾可不与你有旧,会手下留情。速速止步回头,否则立时将你正法!”

这还没说什么呢,便是一顶蛮缠的帽子扣了下来,花玦疲惫地收了手中剑,空空的双手一摊:“国中百姓多病,这些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桓容仙君带他们出去采药的,至于我,只是来替他们开个门,绝不踏出半步。”

那天神略一思索,便侧身一步让道,只是双眼还紧紧地盯着花玦。

花玦并不忧虑,抬手一招,将众人一齐送出去之后,便回身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躲在绿荫下,径自变出一套凉石桌凳,端起茶杯,向众天神遥遥一敬,便悠悠闲闲地品着清茗看起书来,分毫不在意那一道道凌厉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看杀了。

天族只盯着花玦而已,见桓容一行远离了西陵城门,便不再理会他们。

桓容给了他们一人一枚乾坤袋,由一位掌事官吏将采药事宜分派到各人,于是各自成队分散而去,桓容则留在原处打坐,只等他们三日后回来再往下一处地方。

“为何一定要杀他?”

后容跟着云幺折返回来,她一心望着不远处入定的桓容,毫不留意身后,若她能回头看一眼,兴许便可发觉后容眼底这诡异的淡漠。

云幺一边观察那边的动静,一边得意地答道:“他也算雪女座下小仙,若是死在此时,便是被花玦连累,说不准便能搅得他们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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