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几个印度女人放肆地向这边笑喊:“巧克拉——洞姆嘎憨茄河格?”眼里都是挑逗。

“这几个印度娘们儿跟咱们说啥?”花子询望着费卯。

费卯牙缝里逼出俩字儿:“滚蛋!”

花子讪讪地回过头,还是不甘心,又问黄任羽:“密斯黄,你懂印度话不?”

黄任羽笑着回答:“她们说:‘男人,你到哪儿去。’”

“嘿——”花子兴奋得抓耳挠腮,“印度娘们儿还真他娘的**!”

“不,印度妇女虽然个性热情奔放,但在守节方面和中国女人是一样的。”黄任羽说。

“那她们么斯这样?”宝七忍不住插嘴问。

“她们……是做那种生意的。”黄任羽有些说不出口,“不要接触她们,会被处分。”

不用明说大家都能听明白,是做皮肉生意的。

“这地方荒得兔子都不拉屎,还会有这个?”宝七很意外。

“驻印军来后,营区需要劳工,一些印民就陆续迁来,靠给驻印军打零工养家糊口。他们都是阿丘得,很穷,也是被生活所逼……”黄任羽脸上流露出同情与忧伤,他想到的是国内那些受苦受难的同胞,他们正承受着战火和灾荒,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

岳昆仑一直默默地听着,此时也禁不住问:“阿丘得是什么意思?”

黄任羽解释道:“印度教的种姓制度把人分作等级,婆罗门、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婆罗门社会地位最高,从事文化教育和祭祀;刹帝利为第二种姓,从事行政管理和打仗;吠舍是第三种姓,经营商业贸易;第四种姓是首陀罗,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被高种姓当作奴隶来用。四大种姓之外,还有很多印度人,他们连成为首陀罗的资格都没有。这些人被称做‘阿丘得’,意思是不可接触的贱民,被认为是不洁的,谁要是接触了他们,谁便会受到玷污。”

“印度比中国还要黑暗!这些不公正的阶级制度都该摧毁!”郭小芳气愤难平。

黄任羽叹口气。改变一个社会的阶级制度需要开天辟地的力量,甚至是政权的更迭,这就要发起内战,会死很多的人。一伙人都不再说话,那几个印度女人让他们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国内那些流离失所的同胞。

一伙人跟着黄任羽进了一幢营房。登记完各自原先所属单位,黄任羽喊进来几个兵,要送他们回各自的单位。这些人里除了岳昆仑,不是新编22师的就是第5军直属部队的,都能在兰姆伽基地找到各自的单位归队。从在野人山供给站认识一直到现在,一伙人都在一起,现在说分开就要分开了。大伙嘴里不说,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密斯黄,他怎么办?”宝七指的是岳昆仑。

“放心吧,会得到妥善安排。”黄任羽说。

郭小芳不舍地望着岳昆仑,眼里有了泪光。

“还会见面的。”岳昆仑安慰说。

“为啥一定要回原先的部队?”青狼把背包丢到地上,“我连队的人死得就剩我一个,回团里也是重编,就不能把我们编在一块儿?”

“说得是噻!”宝七也叫起来,“做么斯要分开?密斯黄想想办法,把我们弟兄编在一起。”

“这个……”黄任羽有些为难,这不是他做得了主的事。

“长官,帮帮忙。”

“长官,求你了还不行,要不我给您磕个头!”

大个儿和花子也跟着吵吵。

“不准喧哗!”一个中年美官出现在门口,面容阴鸷,佩美军中校军衔。

黄任羽向中校敬个礼。

中校走进来,既傲慢又轻蔑地扫众人一眼,用英语问:“怎么回事?”

黄任羽一挺身子,大声用英语回答:“报告扎姆中校,他们是从野人山出来的中国远征军士兵,希望能整编在一个连队。”

“胡闹!命令他们马上回到各自的连队。”

“可是……他们原来的连队成员大部分都牺牲了。”黄任羽是想帮他们说话。

“那就命令他们回营部,如果一营人都死光了就回团部!”扎姆对黄任羽的顶撞很恼火,他骨子里就瞧不起中国人,而且从不掩饰,“你们中队就是一帮毫无纪律可言的乌合之众!士兵粗鄙怕死,长官自私贪婪!我不理解美国政府为什么要帮助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民族、一群肮脏的猪猡!你们就该亡国!就该被日本人屠杀和奴役!”

黄任羽气得嘴唇发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击,边上的费卯发出一声忍无可忍的怒吼:“老子操你个妈——”同时就朝扎姆扑过去。

边上的几人一下拉住费卯。攻击一个中校,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整不好要被枪毙。

“你想干什么?!”扎姆吼在往后退。

青狼臂力好,一双手铁一样箍住费卯。费卯两脚离地、张牙舞爪地往扎姆身前挣,两眼血红,脖子上青筋扭动。

“瘪犊子玩意还算有点儿血性,他说啥了?”青狼问。能把费卯都激成这样,那美国佬的话就不知道多毒了。

“他他妈侮辱中国人!他他妈说我们就该被小鬼子像猪一样屠宰,就该当亡国奴!”费卯失声痛哭。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一个中国人的自尊,已经放弃了报国的努力,那些深埋在灵魂深处的痛苦,那些用颓废和玩世不恭麻醉的惨败和失望,在这一刻全部都爆发了出来。

青狼手指扣上了扳机,一步步逼向了扎姆,一股二球楞劲扑面而来。

一群人都冷冷地盯着扎姆,那种无声的愤怒让扎姆悚然。

“不要做蠢事……”扎姆一步步往门外退。

黄任羽此时恢复了理智,忙挡在青狼前面。兰姆伽基地的美官本来就和中国将领不合,要发生了流血事件,不单是这几个中国士兵的事,整个美中合作反攻缅甸的计划都会受到影响。

“让开,不然连你一块儿整死。”青狼眼里杀机灼灼。

“你不能伤害他。”看似文弱的黄任羽此刻也显出了强硬的一面。

青狼哗地一扯枪栓,枪管还未完全抬起,被一人紧紧握住。

“杀自己人不算本事,要杀人杀鬼子去。”是岳昆仑。

就像两头雄狮狭路相逢,没有一方会主动示弱退缩,四道强悍的目光撞在一起,几乎要撞出火星。

正僵持间,门外传进一声怒喝:“都住手!”

众人望过去,一个身穿美军野战服的老人,瘦削的脸上架一副无框眼镜,一脸皱纹如刀砍斧凿。

黄任羽和扎姆一惊,同时挺身敬礼:“将军!”

来的人是中国驻印军最高指挥官史迪威,他到这边有点儿事,正好撞上这一幕。

史迪威在黄任羽面前站住,问:“什么事?”

史迪威的中国话带着广东口音。没来中国之前他以为学会了中国话,到了中国才发现自己学会的是广东话。这是中国和他开的第一个玩笑,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中国的热爱。

黄任羽大声回答:“报告将军!他们是刚从野人山走出来的中国远征军士兵,不想被拆散,要求编在一起!”

“孩子们,”史迪威的目光在一张张脸上缓缓滑过,眼神中饱含着歉意与悲伤,一切都过去了,你们到家了……”

这是一个将军对幸存士兵的愧疚,这是一个老人对孩子远归的深情。众人都离家已久,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乔大叔,他们,那么多的战友,都牺牲在野人山了——”郭小芳说着说着就哭了。

屋里一片沉默,满溢着感伤。

史迪威眼含泪光,将郭小芳轻轻揽进怀里:“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他们……”

郭小芳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史迪威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

“孩子……你坚强地活下来了,以后要更加坚强,像个真正的战士那样。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白死,日本人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我要带领你们打回缅甸!”

郭小芳使劲地点头,尽力压抑哭声。

“扎姆中校。”史迪威放开郭小芳转向扎姆,神情变得威严,“不能理解战士之间那种生死与共的感情的军官,就不配当一名军官。我命令你,先把他们安排在新兵训练处,等训练考核完毕再作安排。”

“是!”扎姆敬完礼又犹疑地问:“将军,女兵怎么安置……?”

“孩子,”史迪威转向郭小芳,“你原来在哪个单位?是什么兵种?”

郭小芳擦干眼泪:“我叫郭小芳,原来是新编22师文工队的宣传员。”

史迪威点点头:“驻印军总指挥部也成立了文工队,你愿意去那吗?以后还是有机会见着他们的。”

郭小芳看着岳昆仑他们。她心里明白,自己不可能跟他们一起被编进战斗单位。

“谢谢乔大叔。”郭小芳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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