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体验真理的故事之四 9

此时在约翰内斯堡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好像是促使我这种节欲自洁的行为成为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先声。现在我知道,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事情,直到“禁欲”的誓约,都是在暗暗地为这个运动作着准备。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原则,早在这个运动的名称还没有确定以前就已存在。其实当这个主义诞生时,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它是什么。不仅在古遮拉特文中,我也在英文中用过“消极抵抗”这样的短语来描述它。有一次我在与欧洲人的交流中发觉“消极抵抗”的含义太狭隘了,它被视为弱者的武器,其特点是仇恨,最后会演变为暴力。因此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个提法来说明印度人这个运动的实质。显然,我们必须创造一个新词来描述这个运动。

我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称,于是便在《印度舆论》上公开悬赏征求读者的高见。结果摩干拉尔·甘地创造的“萨达格拉哈”[“萨达”意为真理,“格拉哈”意为坚定。

]获奖。但是为了令其表意更为准确,我把它改为“萨提亚格拉哈”,从此便流行起来成为古遮拉特文中表明这个运动的代名词。

这个运动的历史,实际上就是我在南非生活的一部历史,是我在那儿体验真理的一部历史。在耶罗弗达狱中,我写了关于这一部历史的大部分内容,出狱以后才完稿。它最早发表于《新生活》,后来才印成单行本发行。瓦尔济·格温吉·德赛先生曾将《思潮》译成英文,现在我正安排尽快将此书译成英文出版,以便让更多的人了解我在南非的最重要的体验。希望还没有读过《南非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史》的人读一读这本书。我不想在这里重复那本书的内容,但是在接下来的几章里我会谈到该书中未谈到的我在南非遭遇的几件事情。然后,我会给读者讲一些在印度体验真理的经历。因此想严格按照编年史体裁的顺序来阅读这些体验的读者,现在就可以去读关于南非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历史了。

一百零四更多的在营养学上的实验

我迫不及待地要在思想和言行上做到“禁欲”,同时强烈地希望投入大部分时间在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上,以及在培养纯洁的心灵上。因此我在饮食上又做了更多的改变,以便更好地自制。最初的那些改变的动机多半出于讲究卫生,可是新的实验却是站在宗教的立场上。

现在绝食和节食在我的生活中起着越来越大的作用。一个人的和食欲通常是形影相随的。我就是如此。为了控制生理冲动和摆脱食物诱惑,我遇到过很多困难,即便现在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已经完全克服了它们。我的胃口一直很好,在很多情况下朋友们认为我没有做到节食。如果我不能继续节食,就是退化到连动物都不如的地步,自己也老早遭到厄运了。然而,正因为我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缺点,并以更大的努力克服它,所以这些年来我才可以振作起来投身到工作中。

因为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缺点,以及意外地找到志趣相投的同伴,我开始只吃水果,或者是在”叶卡达希”日、“建摩斯达密”日(Janmashtami)[印度教神话中黑天的生日,到了这一天,虔诚的印度教徒便会绝食来纪念。

]等类似的节日中绝食。

一开始我吃的是水果,但是以节食的观点来看,我在水果和谷物中没有选择余地。我发现只要习惯了,对前者的味道和后者的味道的嗜好都差不多。因此我更重视绝食,以及在节日那天只吃一顿饭的做法。而且如果遇上苦修之类的场合,我也是乐于绝食的。

然而我也清楚,由于现在身体更加结实了,食物的滋味尝起来更好了,而胃口也更大了。我觉得绝食可以作为克制放纵的一种有力武器,后来我自己和别人的许多体验都可以为这个事实作证。我想改善和锻炼身体,不过因为我主要目标是达到节制和征服我的味觉,于是我先是只挑选一种食物,然后再慢慢增加种类,同时控制食量。但是我的胃口还是像从前一样好。当我放弃某一种食物而改吃另一种食物时,这后一种食物往往显得比前者更鲜美更好吃。

有几个同伴同我一起进行这些实验,其中带头的是赫曼·克伦巴赤。关于这位朋友的情况,我在《南非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史》一书中已经提到了,这里不再重复已经说过的内容。无论是绝食还是改变饮食期间,克伦巴赤先生总是与我一起实验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达到时,我和他住在他家里。我们讨论新的食物,从新的食物中获得了更大的乐趣。当时那些谈论令人兴味盎然,我没觉得这有何不妥。然而经验告诉我,讲究味觉是错误的。吃东西并不是为了满足味觉,而是为了维持体力。当身体的每一种感觉器官都在为促进身体平衡而效力,并通过身体支持着灵魂时,食物的特殊口感就不存在了,此时食物才是以大自然期望的方式来发挥着它的作用。

为达到人与自然和谐,多少次实验都不嫌多,多大的牺牲也不为过。然而不幸的是,现在的潮流正强烈地向着相反的方向奔流。为了装饰行将消灭的,为了把生存的时日延长片刻,我们若不以牺牲掉多数人的生命为耻,那结果只能是自己毁了自己,与灵魂同归于尽。为了治好一种旧病,我们又制造了成百种新病;为了享受声色之娱,我们最终会丧失享受的能力。所有这一切每天都在发生,人们无法视而不见。

现在我要详细地谈一谈在营养学上的体验了。

一百零五嘉斯杜白的勇气

我妻子平生有三次死里逃生。她的病都是在家庭疗法下治好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正在进行时,要么就是即将开始时,她生了第一场大病,一直出血不止。有一位医生朋友建议动手术,她犹豫再三,后来还是同意了。她的身体太衰弱了,因此动手术时没有打麻醉药。手术成功了,她经受了巨大的痛苦,但却以非凡的勇敢撑过来了。医生和他的妻子一直帮忙看护她。这个事情发生在杜尔班。医生知道我在约翰内斯堡,告诉我不要为病人担忧。

几天后,我收到的一封信中说,嘉斯杜白病情恶化,现在甚至不能坐起来,还一度不省人事。如果没有我的允许,医生知道他不能让她喝酒吃肉。于是他打电话问我能否让她喝牛肉茶。我不同意,但我说如果我妻子想要表达自己的意见,医生可以同她商量,她愿意怎样做都行。“可是,”医生说,“我不能与病人讨论这件事。还是请你回来一趟吧。如果我不能按需要安排病人的饮食,就无法对你夫人的生命负责了。”

当天我搭上火车回到杜尔班,医生平静地告诉我:“在给你打电话时,我已经让病人喝牛肉茶了。”

“医生,这可是在欺骗病人啊。”我说。

“医生给病人开药方和食谱,谈不上什么欺骗。事实上我们身为医生,为了救活病人,哄骗病人或隐瞒他们的家属也是一种美德。”医生的回答很坚定。

我非常痛心,但还强装镇静。这位医生是好人,也是我们的朋友。我对他和他的妻子感激不尽,但是我并不打算认同他的医疗道德。

“医生,告诉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吧。我绝不让我妻子吃肉,即使因此她会没命。当然,如果是她自己愿意吃的,我无话可说。”

“你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但是我告诉你,只要你妻子由我治疗,我便有权安排她的食谱。如果你不愿意,那对不起,我只好请你把她送去别的地方。我不忍心看着她死在我的诊所里。”

“你的意思是要我现在把她带走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把她带走了?我只是需要完全的自由处置的权利。如果你同意,我和我的妻子将尽全力救她,而你也可以放心地离开这里。但是如果你不能满足我的这个要求,那就等于强迫我让你把她带走。”

我记得当时有一个儿子跟在我身边,他完全同意我的意见,说他母亲的确不应当喝牛肉茶。接着,我就和嘉斯杜白商量。她实在太虚弱了,本不该和她商量这样的事情,但不得已。我把医生的话告诉她,她的回答很坚决:“我不喝牛肉茶。尽管在这世上,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不过我宁愿死在你怀里,也不愿让这些可憎的东西玷污我的身体。”

我恳求她,告诉她不一定非要听从我的话。我给她举例,有些印度教朋友有时也把肉和酒当做药而并无禁忌。可是她非常坚决:“不,请马上把我带走。”

我心里很高兴,决定带她走。我告诉医生我们的决定时,医生气得大叫起来:“你怎么忍心!她都病成这个样子,你还告诉她这件事。老实告诉你,她受不了颠簸,如果在路上死了,并不奇怪。可是如果你非要这么做,悉听尊便。如果你不肯让她喝牛肉茶,我不敢冒险把她留下来,哪怕只留一天。”

于是我们决定立刻离开。那时正下着毛毛雨,而到车站又有些远。我们要乘火车从杜尔班到凤凰村,下了火车后,www.youxs.org。这无疑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但我信赖神灵,我得继续做下去。我提前派人去凤凰村请韦斯特预备一张吊床,一瓶热牛奶,一瓶热水,还有六个人到车站来抬嘉斯杜白。在那危险的情形之下,我叫了一辆人力车把她放到里面,赶着搭下一班火车。

嘉斯杜白并不需要什么鼓励。她反倒安慰我说:“我不会有什么事的,放心吧。”

她很久没有吃有营养的东西了,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火车站的站台很长,但人力车不能进去,我们要走上一段路才能上火车。于是我就背着她一直走到车厢。下车后,我们把她放在吊床上抬回凤凰村,在那里她靠着水疗法渐渐地恢复了力气。

两三天以后,史华密来凤凰村看我们,他听说我们拒绝接受医生的建议,于是便抱着同情心来劝导我们。我记得他来时,我的次子曼尼拉尔和三子兰达斯都在场。他引证《摩奴法典》的话,说吃肉是无损于宗教的。我不喜欢他在我妻子跟前说这些,但出于礼貌我没有打断他的话。我读过《摩奴法典》,用不着他来教我怎么做。我也知道有一派人认为这些话是被人篡改了的,即使不是被人篡改的,我的素食主义与宗教教义并没有关系,而且嘉斯杜白的信仰也是不可动摇的。她并不知道宗教教义是什么,但祖先所流传下来的宗教传统已经足够她应用了。我的儿子自然也是跟随父亲的信仰,所以他们也不理史华密那一套。但是嘉斯杜白结束了这场谈话:“史华密吉,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喝牛肉茶。请不要再麻烦我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同我的丈夫和孩子继续讨论。但是我的主意是不会改变了。”

一百零六家里的非暴力不合作

我第一次入狱是在1908年。我发现强制犯人遵守的一些规则,正是一个“禁欲”的人必须自觉遵守的,因为两者同样需要自我控制。例如监狱规定:必须在太阳落山以前吃完晚餐。无论是印度犯人还是南非犯人都不能喝茶或咖啡。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煮熟的食物中加一点盐,但是不准吃可以满足味觉的食物。有一次我要求监狱里的医生给我们一点咖哩粉拌饭吃,让我们在煮东西时能加一点盐,他却说:“监狱里不能讲究吃的。以健康的观点来看,你们并不需要咖哩粉,而且无论煮熟前还是煮熟后加盐都是没有区别的。”

最终这些规定都得到了修改,尽管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但这两个办法却都是有助于自制、有益于健康的规定。外力强加于人的禁规本来就是很少成功的,但倘若是出于自愿,它就会产生有益的效果。所以我被释放以后仍然遵守监狱的那两条规定。当时,只要一有可能,我就不喝茶,还总是在日落以前吃晚餐。

现在我实行起来这两条已经不费力了。后来还有个迫使我不吃盐的机会,而且这个习惯我一直保持了十年。我从一些论素食的书中读到,食盐并不是饮食中必备的东西,而且无盐的食物更有益于健康。我由此推论一个奉行“禁欲”的人最好是不吃盐。我曾经读到,自己也认识到身体虚弱的人不要吃豆类,而我却很爱吃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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