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黑猫

这时早先灰衣男子与他说过的话从他脑海中一窜而过。

银衣男子从地面上跌跌撞撞地起身,将两扇大开的门扉掩了起来。

他这才又回到持衣身旁,目光愣愣地落在他被锐物划开的破碎喉咙上,血肉淋漓悴不忍赌,银月咬了咬牙将男子先抱上了床。

以去尘术清理干净持衣衣裳上和脖颈间的血迹之后,银月才走到那地上的血泊边准备动手。这时,一个小小的以蓝色血迹画成的“口”字扭扭曲曲地躺在那摊血迹边,他看着那个“口”字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长老,你方才为何传音让我将他们留下。”银月方一将门扉拢上,便转过头去开口向坐在桌边的灰衣男子问道。

持衣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倒了一杯清茶将那粗糙的茶盏满上,轻轻推到桌子的另一边,“那两位取曜天石的修士绝对有问题,从那洞中出来时那男修的袍角还有尘土的痕迹。若我没猜错,想必是那人又追上来了。”

茶盏握在手中还未到片刻,银衣手便是一抖地上便多了一堆碎片,他猛地抬起头来望向持衣,“又是为了那块玉。”银月思及此处眉头倒是渐渐地舒展开来,“不过我们二人都在体内种了假的喉间玉,想必小闻的危险便小了许多。”

“今日他们似乎对我格外关注。”持衣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接着另一只手轻轻一挥那地上的茶盏碎片便消湮。他脸上毫无忧虑之色,反而多了几分局势皆在掌中握的笃定之感,“不过,我这枚喉间玉可不是那么轻易能拿到手的。银月,今日让你们将他们留下是为了那湖底遗留的阵法。待会儿你便去寻那四人,以鲛珠作交换,让他们出手催动那阵法。”

“那阵法需极大的灵力,仅凭你一己之力绝不可能驱使它。经此一遭,我猜我们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灰衣男子摸了摸自己修长的脖颈,微微一笑,眼里常年因担心而浮现的疲累渐渐退却。他眼神柔和地望向银月,“若我明日真遭遇不测,便造下假象处理好后事,不要叫挽蓝和小闻难过。”

“长老。”银月眼瞳骤然紧缩,唇瓣的血色刹那退却。

持衣微微一笑,轻声地安抚他,声音犹如碎玉击地叮叮咚咚,“纵然我们凭着小闻躲进了此处但你看他不还是找来了,这一次之后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便不会再有了。况且我身子近来愈发地羸弱,若能为你们挣来一线生机也算值了。”

银月伸出手指去摩挲那已经干涸的“口”字,直到腿都有些僵了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广袖轻轻一挥那地上已然全变为蓝色的血迹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灰衣男子便轻轻将门掩了起来,银月走到那堆放着曜天石的山洞中取出一块。他回想起持衣长老曾经与他说过的话便输了一丝灵力进了那火红色的石头里,顿时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火舌一霎便卷上了眼前的那间屋子。

在不远处的一棵绿树后立着一道小小的人形,他漂亮的眼睛里死死地望向起火的屋子渐渐便有泪水掉落下来,落在地面上化作颗颗玉白色的珍珠。他的指甲嵌入身旁的树皮里,那从未发出过声音的喉咙却在此时响了起来,“长老。”

虽只有二字,但如佛遏行云干净澄澈。

那道道泪痕滑过他布满可怖石癣的脸庞,空中仿佛有极小的哔哱之声传来,那灰石色的癣便缓缓随之脱落。

露出一张清皎如月下霜雪的少年容颜来。

四人按来时的法子出了甬道,一踏出那布满火焰的逼仄石径叶星怜就将手中的剑收入了腰间的剑鞘中。这片海水绯红如云霞旁的地方则是深沉的暗翠色,薛竹泠率先向海上游去,其他的三人跟在他身后摆动双腿奋力往前。

一路上有不少鱼儿在几人身旁追逐游弋,白衣少女一边往上游,脸上却是微微冷肃的神色。

先前她递那雕刻成小人模样的灵石给小闻时,分明看见那银月将他的手紧握了一下,若非他有心阻拦看样子想必小闻那时是要开口朝她道谢的。只是叶星怜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银月要这样做。

不多时,头顶的水上漾着粼粼的通透光芒,鸥鸟嘲哳啼鸣之声隔着层层海水传来,原来是已经快要出长明海了。

叶星怜摆动的幅度加快接着猛地钻出水面,通身上下滴水不沾,她站在长明海那片绯红的水面上,然后便见薛竹泠与莫柳等三人也一一地从海里显露了身形。

黑衣少女站定之后便轻轻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储物袋,朝薛竹泠二人微微一笑,“因师尊还有伤在身,我与师兄二人便要速速赶回宗门里去,因此便不得不与薛师兄和叶师姐在此分别了。”她抬手,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地拱手行礼,“若是有缘的话,来日定当与两位师兄师姐把酒言欢。”

薛竹泠闻言便道,“真人的寒毒确需要尽快祛尽,二位早些回去便能为令师多争一分生机。”

他也抬了手作礼,“相逢有时,自当来日再会。”

叶星怜跟着他朝二人行了个礼,四人拜别之后莫柳同吴玄二人便御风而去逐渐消失在那云层之后。薛追泠与叶星怜二人走在海面上朝悬在空中的那巨型楼阙而去,男子微微一撇头便见到少女眉心紧蹙,“师妹,何事忧心。”

“方才那二人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而已。”

“确实。先前我们上玉鸪天时那位你遇见的杭薇,对于你所含不过是欣赏和调笑之意。”男子双手负于身后,乌黑的长发被海上风吹起如九天玄仙降临此世,“但是我多次观察到,那位莫柳对你可比对她那同门师兄亲热的多。”

他说完两人俱是一阵莫名的静默,过了片刻薛竹泠与叶星怜已经走出长明海踏上了那雪白的海滩。男子抬起头望向那巨大的飞宇楼阙轻轻叹了一口气,偏过头去朝少女问道,“我们似乎还忘记了一件事。不过,那山洞之中女子只有一位,瞧着与画上的那位宿执玉也不大相像。”

叶星怜脚步不停,丢下一句,“放心好了,关于玉鸪天那位少主的下落我有线索。”

“咦。”薛竹泠脚步加快匆匆赶上前去,一张姝世无双的脸上满是好奇之色,“那江蓝霁可是整整找了十年都毫无宿执玉的下落,叶师妹看着不显山露水,竟然有此能耐。”

“师兄过誉,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沿着白玉广场一路走进楼阁中,一只羽毛光洁顺滑的白色巨鸟已经停在了那玉石柱的下方。

叶星怜靠近那白色羽鸟才发现这只便是之前载二人飞上顶端的那只,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那白鸟便悠扬地清啼了一声,矮下身子让两人坐了上去。到了殿前,已经有三人候在原地,一个是个露着大肚子的秃头和尚另外一边是那先前的貌美女修,杭薇。

站在这两人中间的便是一身霁蓝釉色的江蓝霁。

薛竹泠二人从羽鸟身上下来,那白色巨鸟便折了身化作一道匹练光芒飞回了那倴天而去的玉石柱上。江蓝霁稍稍往前走出几步,双手拢进袖中朝两人作礼,气度优容令人心折,他微微一笑,“二位殿中请。”

叶星怜刻意地走在薛竹泠左边借此便与杭薇隔绝了开来,薛竹泠见状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个像狐狸般狡黠的笑容来。快走到大殿内之时,白衣少女脚步一滞,望向江蓝霁,“江阁主,关于宿少主的下落我已有头目。只是此事你若想知晓,那么。”

她还未说完,蓝衣男子便举了一只手掌出来阻在了那大肚子和尚身前。他微微侧目,朝他与杭薇说道,“你们两先下去。”

“是。”

“是。”

那位貌美女子离去之际仍然朝叶星怜投去了炽热的目光,叫她忍不住伸了手在自己修长的胳膊上轻轻搓了搓。江蓝霁见她这幅模样嘴边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来,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实在对不住叶小道友,杭薇向来如此对于出尘若霜雪的修士总是多些关注。她若有冒犯之处,我便在这里替她赔罪了。”

少女松了手,嘴唇微抿,对着一番又是褒扬又是自贬的话态度冷然,“无碍。”

三人沿着那绣着黑色芍药的雪白地毯走到了那幅巨型的画像之前,江蓝霁眼神落在少女的脸庞上接着片刻之后回转过身来朝薛竹泠二人微微一笑,“不知道两位所说的线索又是什么。”

薛竹泠闭口缄默,男子心下先是一突而后快速地将视线落到了叶星怜身上。

眼前的这位青云剑宗内门弟子身子峻拔,眉目虽冷却掩不住内涵的艳色和风流之意。此时这至冷至艳的白衣少女并未看他而是望向他身后的那幅画像,江蓝霁顺着她视线看去,发现叶星怜看的是宿执玉手里握的那柄墨色长剑,名唤弱水。

这时他耳边传来少女冷冽通明的声音,“宿少主的剑十几年前是不是也随之消失了。”

“是。”

江蓝霁忍下心中的惊愕,目光紧紧地盯着叶星怜脸上的神色,接着又听她说道,“那么便没错了,我想江阁主一定听过拘山大尊的威名,那么是否知晓她曾在有生界内留下了一枚玄铁令呢。”

“此事我有所耳闻,为了寻找少主下落我曾派人前去寻过,只是久不得其法门便渐渐歇了这个念头。”男子眉心一蹙,“只是这玄铁令与少主下落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女眼神悄悄地落在江蓝霁脸上,发现他神色焦急眼中暗含惊痛之色,心思瞬间几番回转便知晓他与那宿执玉的关系绝对不是少主与亲信那么简单。叶星怜嘴边递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如今那玄铁令便是在宿少主的那柄剑手中,那柄化了剑魂的墨色剑手中。”

站在画前的两个男子眼中俱都浮现了震惊与好奇之色,叶星怜正准备开口,耳边一动,指尖顿时凝聚了一丝剑气朝那地毯低头的帐幔里射去。

江蓝霁见状双目骤然瞠大,接着那片纱幔便被锐利无匹的卓然剑气割落下来。过了片刻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儿轻轻地踩在那落在地面的帐幔上,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四只毛绒绒的爪子轻盈地一步一步朝江蓝霁走了过来。

男子委下身子将来到自己脚边的黑猫抱在了怀里,歉意地朝叶星怜微微一笑,“对不住,这猫儿有些调皮,想必方才是惊到叶道友了。”

“没事,原来是猫。”叶星怜瞥了那黑猫一眼,将眼神又探向那帐幔之后,她方才听到的声音便是从那儿传来的。

少女收回目光,这才略过了一些与玄铁令无关的情节,与薛竹泠与江蓝霁二人说起了关于那宿蟾在万疆鬼域之事。

“因此,江阁主若是想寻宿少主的下落,不如从那柄剑开始查起。”叶星怜微微抬眼,望向那话画中庞清秀的少女,“玄铁令内含瑞兽麒麟之愿力,也许此时宿少主已经重现于世也不是没有可能。”

男子脸上的表情乍然一顿,嘴角僵直双目空洞,一时之间无措至极连怀中的黑猫跳到地上一骨碌跑开都没有发现。似是终于知晓了是怎样的事发生,他脸上缓缓浮现出无与伦比的温柔之意来。双目微垂,嘴角向上,虽是开心的模样也显得有几分终于守得云破月开的寂寥与涩然。

他声音轻而涩,“若真如此,那便是太好了。”

“我们二人事情已了,庞山试剑尚在举行之期,是时候该回去。”薛竹泠微微一笑,“那,这便向江阁主告辞了。”

江蓝霁轻轻“啊”了一声,为两人旋开那画卷的画轴一端,一股清爽的海风随着两扇门扉的大开吹进了屋中。男子脸上的笑比先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他微微拱手,“此次之事多谢二位,庞山之试且贺两位道友云顶摘星。”

薛竹泠二人微微点头回应,接着脚下御风身影如穿云之箭一霎便消失在楼阁之上。

叶星怜飞到一半脚步一滞,两道鸦羽般的长眉往里一折,她回过头去望向那伫立在飞楼中的蓝衣男子。

只见他面色依旧,于是少女便转过身去赶上薛竹泠,身形渐渐隐没在了云层之中。

“涣如莫不是因为宿少主之事,对那位道子起了恻隐之心。”

那在地面走来走去的黑猫随着这声音开口的瞬间便化作了一缕黑色柔顺的长发,一只雪白嶙峋的手缓缓挑开那被割裂了大半的雪白帐幔,露出一张如玉般的脸庞来。纵然面色苍白唇色极浅,但仍遮不住那一身雍容的气度。

江蓝霁霁蓝色的袖子一挥,身旁的两扇门便被合了起来,他朝喻竞舟走过去,微微笑着说道,“喻兄之计在千秋在绵延万载,我怎会因此而坏了全盘棋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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