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风波 1

一晚上,劳伦斯都在忙着给大丞相写一封热情洋溢的信。现在,需要花两枚银币而不是一枚银币才能寄出去。这个仆人已经认识到自己地位的重要性,每当劳伦斯把第一枚银币放到他手中时,他总是执拗地伸着手臂不缩回来,静静地盯着他,直到劳伦斯在他手中放上第二枚银币。对于这种厚颜无耻,劳伦斯除此之外,别无他策。

那天晚上,没有收到回信,但早上时,一开始,他以为最终得到了一些回复,因为天刚微亮时,一个个子高大、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精神抖擞地走进他们的院子,后面跟着一些穿黑衣服的卫兵。他发出一种声音,然后走进了花园,此时,劳伦斯正和泰米艾尔一起写另外一封信。

新来者很明显是某个官衔的军官,穿着华丽的、镶边的皮大衣,剪得很短的头发就能够把土耳其飞行员从戴穆斯林头巾的同伴中分辨出来。这个人肯定极富才能,他的胸前戴着闪闪发光的珠宝饰物,这在土耳其人中,是很少被授予的荣誉的唯一标志,劳伦斯认出了这是尼罗河战役后,纳尔逊勋爵授予的奖章。

这个军官提到了贝扎伊德的名字,这让劳伦斯猜想他是喀里克龙的男上校,但他的法语不太好。开始时,劳伦斯觉着他为了让自己听明白,声音有点太大了。他详尽地说着,语气也跳跃起来,后来,他开始向负责警卫的龙们说了起来。

“但我没有说任何不是事实的话。”泰米艾尔轻蔑地说,劳伦斯仍然在苦苦思索这些喷涌而出的话中的重点时,发现这个军官被深深地激怒了,他那喷涌而出的话语更多的是在发脾气,而不是因为不善于语言表达。

这个军官实际上是在泰米艾尔的牙齿中挥动着拳头,用法语对泰米艾尔粗鲁地说:“他撒了很多谎,而且……”说到这里,他把手放在喉咙上,这个动作根本不需要翻译。结束了语无伦次的讲话后,他转身气冲冲地离开了花园。刚刚本来聚在一起的龙怯懦地跃到空中飞走了,很明显,他们一点也没有接到看守泰米艾尔的命令。

“泰米艾尔,”一阵静寂,劳伦斯说道,“你对他们说过什么?”

“我只是告诉了他们关于财产的事情,”泰米艾尔说,“他们如何获得钱财,如果他们想要得到它的话,不需要参加战争,但可能要做更多的工作,比如他们正在甲板上做的工作,或者其他种类的劳动,那些劳动可能更有趣,这样他们能够赚更多的钱来买珠宝和食物,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在城市中逛逛。”

“噢,上帝。”劳伦斯呻吟着说道。他能够想象得到土耳其军官如何看待这些交谈,他们的龙表达出不想参加战争的愿望,而是从事泰米艾尔根据他在中国的经历而建议的其他职业,比如说诗人或者育婴龙。“请马上让剩下的龙走吧,否则的话,我敢说土耳其军团的每个官员都会一个接一个过来责骂我们的。”

“我不关心他们是否过来,”泰米艾尔固执地说,“如果他留下来,我还要对他多说一些,如果他关心他的龙,他就会愿意让他得到更好的待遇,让他拥有自由。”

“你现在不能让他们改变自己的信仰,”劳伦斯说,“泰米艾尔,我们在这里是客人,非常接近恳求者。他们会拒绝给我们龙蛋,使我们到这里来所经历的千辛万苦付诸东流,你肯定也看到了他们在我们的途中设置了那么多障碍,我们没有理由再给他们任何只能使事情变得更加困难的理由。我们必须赢得主人的好感,而不是冒犯他们。”

“我们为什么要以龙为代价和他们谈判,”泰米艾尔说,“毕竟龙蛋是他们的,事实上,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和他们谈判。”

“他们不照看自己的龙蛋,或者看管他们的孵化,你知道他们把龙蛋留给他们的上校,放弃了对他们的管理,”劳伦斯说,“另外,我应该高兴向他们演讲,他们非常通情达理,几乎不比他们的主人差。”他有点失败地补充道:“但尽管事情如此,我们仍然受土耳其人的控制,而不是他们的龙。”

泰米艾尔沉默了,但他的尾巴迅速地抽搐着,表明他的情绪很激动。“但他们从来没有机会明白他们自己的状况,也不知道可能会有更好的状况。他们和我在看到中国的龙之前一样无知,如果他们不能懂得更多,怎么会有什么改变呀?”

“你这样做除了会让他们不快乐,并冒犯他们的上校外,不会产生任何改变,”劳伦斯说,“但无论如何,我们回家和参加战争的职责必须放在第一位。在英吉利海峡,也就是我们这一侧,有一条喀里克龙就意味入侵和安全的区别,意味着战争平衡的打破。我们不能不去权衡这样一个潜在的优势。”

“但是……”他停了下来,用爪子边挠挠前额,“但是一旦我们回家,情况会有什么不同?如果给予龙自由,人们会难过,这将不会干预英国的战争,也不会阻止我们从这里拿龙蛋。或者如果一些英国龙不再想战争了,也会对战争造成损坏。”

他非常好奇地向下看了看劳伦斯,等待着一个答案,劳伦斯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正好也这么想,他不能撒谎说不对,也不能面对直截了当的答案。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能让泰米艾尔满意,他继续沉默着。泰米艾尔的翎颌慢慢地垂了下来,在脖子上变平,卷须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们到家后,你也不想让我说这些事情吧,”泰米艾尔平静地说,“你只是在迎合我吗?你认为这些都是愚蠢的,我们不应该提出任何要求。”

“不,泰米艾尔,”劳伦斯慢慢地说,“一点儿也不是愚蠢,你在这个世界上拥有追求自由的权利,但是有点自私。是的,我必须这么说。”

泰米艾尔退缩了,困惑地缩回脑袋,劳伦斯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手,现在也没有一点儿放松,他必须为自己不可避免的延误付出代价,高昂的代价。

“我们正在打仗,”他说,“我们一方处于绝望的境地。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一个资源两倍甚至更多于我们大不列颠群岛的国家的首脑。你知道波拿巴一旦集结起进攻力量,他就会再次发动进攻。如果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征服欧洲大陆,可能会在第二次进攻中取得更大的成功。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展一场运动,会对战争中付出的努力造成严重的损害,因此,在我看来,除这个没有别的说法。职责要求我们要把对国家的关心置于个人之上。”

“但是,”泰米艾尔用从巨大胸膛里发出的最小的声音反抗道,“但这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所有龙的利益,我迫切地希望产生这种变化。”

“如果战争失败了,你以这种损失为代价取得的进展有什么意义呢?”劳伦斯说,“波拿巴会对整个欧洲施以****,不论是人或者龙都不可能拥有任何自由。”

泰米艾尔没有回答,头耷拉到前腿上,身子蜷曲起来。

“亲爱的,求求你,耐心点。”经过一段漫长而痛苦的沉默后,劳伦斯说。他心痛地看到泰米艾尔情绪消沉,希望能够收到自己的话。“我向你发誓,我们已经开始了。一旦回到英国,我们会找到乐于听我们话的朋友,我希望我也能够号召他们,并产生一点小小的影响。这里有许多真正的进步,”他有点绝望地补充道,“实际的改善,这些可以在不影响战争进展的情况下获得。用这些例子来公开这个方法,我相信你很快就会为你更慷慨的想法找到更乐于接受的人,仅仅花费点时间就可以获得更好的成功。”

“但是战争必须是第一位的。”泰米艾尔慢慢地说。

“是的,”劳伦斯说,“原谅我,不应该为了这个世界让你这么痛苦。”

泰米艾尔微微摇了摇头,倾过去,用鼻子爱抚了他一下,“我知道,劳伦斯。”他说,然后站起来,向那些仍然聚在他身后的其他龙看了看,向他们说了些什么。看到他们再次飞起离开后,他伸长脖子,低了下来,把身体蜷曲起来,在柏树的阴凉地下深思。劳伦斯走进房间,坐了下来,透过窗户格子看着他,想知道泰米艾尔是否会比留在中国更加快乐。

“你可以告诉他……”格兰比说,但他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不,不能这样,”他表示同意,“我对不起,劳伦斯,但我不明白你如何能够使这件事情变得美好。你不会相信,如果我们向国会要求资金,只是为了维护一两个营地,或者为龙们提供更好的待遇,甚至我们只是为他们建一些凉亭的话,国会上就会有什么样的丑陋表演,我们会亲手挑起国内的第二次战争,至少会产生这种结果。”

劳伦斯看了看他,“这会减少你的机会吗?”他平静地问道。不管怎样,一年多不在国内,不在那些能够决定哪个上尉拥有驾驭龙的机会的高级军官的视野内,并不是件好事,因为每枚龙蛋都有十个人,甚至更多的人在盯着。

“我希望我不是一个那样自私的人,为了这件事情找个借口,”格兰比说,“我从来没有听说一个永远为龙蛋而焦虑的人会得到一枚蛋,请不要这么想。那些像我一样进入军团的新兵会走自己的路。有很多龙是被继承下来的,上将愿意让那些来自空军家庭的人来继承。但如果我有一个儿子,或者有一个侄子,当然现在我也会竭尽全力帮他们一把。对我来说,在像泰米艾尔这么优秀的龙上服役,我已经非常高兴了。”

但他的话里,仍然无法掩饰住渴望的口吻。当然他想拥有自己的龙,劳伦斯确信在像泰米艾尔这样一条大型战争龙上做第一上尉通常意味着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为格兰比考虑并不是辩解,这种辩解可能会对泰米艾尔自己造成完全不公平,对于劳伦斯来说,这意义更加重大。在海军服役中,他自己曾经是影响巨大的受益人,更多的受益是因为自己的价值,他认为公正对待自己的军官是一种荣誉。

他走了出去,泰米艾尔已经退到了花园深处。当劳伦斯最后走到他身边时,泰米艾尔仍然平静地蜷缩身体坐在那里,在面前的地上扒出了深深的沟,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悲痛。他的头耷拉在前腿上,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远方,翎颌平贴在脖子上,神情悲伤。

劳伦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希望看到他不那么悲伤,如果不会再伤害他的话,他宁愿再次对他撒谎。他走得更近一点,泰米艾尔抬起头,看了看他。他们都没有说话,但他走到泰米艾尔身旁,把手放在他身上,泰米艾尔在前腿处为劳伦斯腾出个地方,让他坐下来。

附近,被关在鸟笼的夜莺正在唱歌,很长时间,没有别的声音打扰他们,接着艾米丽穿过花园叫喊着跑了过来,“先生,先生,”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身旁说道,“先生,请过来,他们想把邓恩和哈克利带走,绞死。”劳伦斯吃惊地从泰米艾尔的臂弯处跳了起来,向宫殿的楼梯冲过去,泰米艾尔也坐了起来,焦虑地把脑袋放在阳台的栏杆上。几乎所有的队员都出来了,聚在弓形的回廊里,和自己的警卫和另外几个宫廷宦官乱哄哄地争执、扭打着。还有一些拿着金柄弯刀,穿着华丽服饰,更加风度翩翩的人,他们的喉咙突出,很明显不是哑巴,看得出这是职位更高的人。他们一边咄咄逼人地骂骂咧咧,一边把那些瘦弱的飞行员推搡在地。

邓恩和哈克利正处在矛盾的尖峰上,气喘吁吁地和那些抓住他们的身材高大的人扭打在一起。“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劳伦斯放声大吼道。泰米艾尔也跟着发出隆隆声,以示强调。战斗渐渐平息下来,飞行员退了回去,警卫吃惊地向上看了看泰米艾尔,如果他们可以的话,早就跑了。他们没有松开俘虏,但至少并没有打算马上把他们拖走。

“那么,”劳伦斯阴沉着脸说,“邓恩先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和哈克利抬起头,没有说什么,本身这就是一个答案。很明显,他们进行了某种形式的嬉戏,惹恼了警卫。

“去把哈桑穆尔塔法帕夏叫来。”劳伦斯对他们的一个警卫说。他认识这个小伙子,又重复了几次这个名字,这个人犹豫地看了看其他人。突然,一个宦官对警卫发布了命令。这个人身材高大,穿着华丽,戴着雪白的高头巾,头巾和黑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头巾上还用一颗相当大的镀金宝石装饰着,看上去样子非常奇怪。听到命令,哑巴们最后点了点头,撤到了楼梯下,匆忙朝宫殿的其他场院散去。

劳伦斯转过头,说:“邓恩先生,马上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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