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十五章 1

天气一凉,澡堂子生意就来了,二子要回荷叶街开澡堂子了。这个夏天,他从齐立言这里学到了“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绝招,亲眼目睹了齐立言在三里井鹤立鸡群的致富实力,只是将这些经验怎么运用到开澡堂子上来,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招一些小姐来卖淫,可澡堂子就那么一点大,澡客又都是街坊熟人,这是万万不能干的。

秋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天一放晴,二子来找齐立言,带他去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去找一个当警察的远房亲戚打听钱辉的下落,那个远房亲戚告诉齐立言,钱辉的案子已经立案了,包括了三个方面的犯罪嫌疑,重大责任事故罪、金融诈骗罪、偷逃税款罪,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罪行,要等他归案后才能落实。不过,涉嫌组织黑社会罪、强买强卖扰乱经济秩序罪基本上也是可以确认的。齐立言问钱辉现在在哪里呢,二子的远房亲戚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通缉令已经发到全国各地了。”

齐立言不再出门收破烂,他守着两间出租屋,一筹莫展,就这么坐在屋里像王根草一样当一个回收点的小老板,他不甘心,而且王根草他们对他后来居上抢生意充满了敌意,可不干又能去做什么,眼下开公司肯定开不成了,再等一年吗?可时间耗不起,而且从战略上来讲等于放弃了趁势而上的机会。二子两万是没问题,王韵玲答应过借四千,实在不行,借高利贷,公司一定要开。在一个天气阴沉的上午,齐立言终于把下一步的目标想清楚了,想清楚了阴沉的天气里也是晴空万里。中午,他自己开了一小瓶二锅头,就着花生米和豆腐干自斟自饮起来。

身处秋天的齐立言想跳过这个冬天,一步扑进春天的怀抱,可那只是他躺在三里井砖铺上的想象和虚构,眼下,他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看起来光明,出路实际上没有。

齐立言是晚上十点多钟在床上被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抓走的,当时他正躺在床上想象着一些美好的事物,其中有他视察北京连锁公司的动人场景,在齐立言最黑暗的日子里,他就是靠想象来支撑着未来信心的,想象是一种粮食,也是一剂强心针。

出租屋外间的门是突然被轰然撞开的,他听到门板倒地的声音很恐怖,等他坐起来拉亮电灯,想看个究竟,头还没来得及探出去,人已经被按倒在床上,几个手里攥着手枪的警察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制服了。他被反剪起双手,感觉到后背上有一个膝盖死死顶住他了的脊椎骨,疼得他动弹不得,齐立言知道警察经常来三里井抓人,估计是抓错人了,所以他并不紧张,努力地解释着说:“我叫齐立言,你们抓错人了!”脊背后面一个火药味很重的声音说:“没错,抓的就是齐立言。给我铐上!”

齐立言听到“咔嚓”一声,两只手就被手铐链接到了一起,警察松开他,他反背着双手很困难地转过身来,对着几个警察说:“我犯了什么法,你们这样随便乱抓人?”那个声音中火药味很重的警察说:“犯了什么法,你还问我,你比我们更清楚。带走!”

公安局审讯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白色的灯光和墙壁呈现出裹尸布一样的颜色和气息,两个审讯的警察一个提问,一个做记录,看上去一辈子都没笑过,与人为敌的表情自始至终毫无变化。

齐立言没想到刚被钱辉骗去了三万块钱,又被李山成害得戴上手铐,他的心里连连叫苦,怎么这么倒霉呢,老天为什么不放过一个愿意勤劳致富、诚实创业的人呢?不是法律不公,是老天不公呀。审讯的内容很明确,扒手出身的李山成收破烂兼做小偷,由小偷小摸到疯狂盗窃。据先一步进来的李山成交待,他盗割高压铝线三千八百公斤,还有通讯电缆六公里一千二百公斤铜线,全都卖给了齐立言。当时齐立言还问过他铝线从哪儿来的,他说是一个变电所搬迁和高压线改线路而收来的废品,铜丝是电缆厂收来的废品和残次品,由于铜铝线已经被切割得零碎不堪,加上齐立言没有收过这类破烂就没有怀疑地按高出其他回收站百分之五的价格收下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铜铝线造成两个乡停电十六个小时,通往省城的电话中断六个小时,铜铝线案值虽只有一万二千多块钱,可停电造成的损失多达六百万元,而通讯中断造成的无形损失更是无法统计。

齐立言的销赃罪是肯定的,审讯的焦点是齐立言是不是策划并参与了李山成的盗窃高压电线和通讯电缆。齐立言很无辜地说:“我自己也是收破烂的,夏天才开始代收一些其他人的破烂,总共做了不到三个月,我是省机电学校毕业的,受过正规的国民教育,虽说从农机厂下岗了,可我总不会去犯法的,这一点法律意识怎么能没有呢?”

两个审讯的警察见齐立言在狡辩,就将他晾在那里,说:“你不过是机电学校毕业的,机电学院毕业的还敢杀人呢,你偷盗一点电线算什么呢。好了,我们要休息一会儿,你一个人先在这里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我们说。”说着两人捧着茶杯到隔壁屋里看电视去了,电视里正在播放欧洲杯足球赛的现场直播,听着墙那边激动人心的进球狂欢,他不知道自己的脚下的这只塞满了炸药的球将踢向何方,又踢给何人。

审了整整一夜,警方想深挖案件内幕的愿望在天亮时分落空,李山成交待的是实话,盗割高压电线和通讯电缆确实与齐立言无关,所以也就不存在丢卒保车的阴谋,不过齐立言销赃证据确凿,两个审讯的警察在太阳升起的早晨,让齐立言在拘留证上签了字,一辆警车将齐立言送到了没有太阳的螺丝岗拘留所去了。

王韵玲在齐立言被抓走的第二天下午去湖滨乡养殖场采购人工野鸭,回来时皮卡车路经三里井,她让驾驶员停一下车。她想去看看齐立言公司的事筹备到哪一步了,齐立言答应王韵玲明年春天加盟他的公司,她想自己应该是这个废旧物资回收公司的一个创始人,而不应该是一个坐享其成者,她愿意以患难与共和同舟共济的行动与决心从公司迈出的第一步开始,而不愿意让姗姗来迟后让自己追随齐立言创业的意义大打折扣。

王韵玲第一次来三里井,问了好半天,才问到了齐立言的出租屋。她看到破烂不堪的木门上挂了一把铁锁,就到隔壁王根草的门上打探消息,王根草正坐在凳子上借着黄昏的光线看一本小人书,见王韵玲问齐立言哪儿去了,王根草表现出了过度的热情:“你问齐立言?昨晚上被公安抓走了,这小子像国民党特务,戴一副眼镜,伪装得跟知识分子一样,其实背地里专干撬锁、割电线的勾当,这大半年来,偷了那么多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电线,他连人家空调都敢偷。”

王韵玲没有直接回酒楼,而是让司机开着车到了市公安局,市公安局大楼里正准备下班,临下班的机关警察对王韵玲的打听很不耐烦,他们说:“我们每天抓的人多呢,哪知道齐立言是谁?你到刑警支队去问问吧!”她到了刑警支队,刑警说不知道这个人:“是抢劫还是杀人?”王韵玲有些气愤地说:“他是一个工程师,怎么会抢劫杀人呢?”走出刑警队,被屋外的冷风一吹,王韵玲突然清醒了许多,她觉得齐立言不会与刑事案件有关的,找错地方了,她还不知道有一个经侦支队,看天已经黑了,她就赶紧回酒楼了。

齐立功听王韵玲说齐立言被公安抓了后,脸色当时就青了,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这小子除了搓背、收破烂,就只会当劳改犯了!”

酒楼里陆陆续续地在上客,齐立功下楼的时候言不由衷地跟熟悉的客人打着招呼,然后匆匆钻进自己的车里一溜烟地蹿了出去。他回家接了赵莲英直奔郊外齐立德的速冻食品厂,齐立德和刘玉萍听了消息后全都傻眼了:“不可能吧?老三能犯什么罪呢?”齐立德说。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赵达胜的电话打过来了,情况已经弄清楚了,齐立言收购偷盗的高压铝线还有通讯电缆铜线,案情很大,影响很坏,后果很严重:“人肯定是放不出来,估计要以销赃罪被起诉,你们最好请一个律师,到时争取判一个缓刑。”

齐立功放下电话,气急败坏中毫无理由地骂起了赵达胜:“赵达胜这个窝囊废,这么点小事都摆不平。”

张慧婷住在湖光大厦十六楼酒店式公寓里就像住在梦里一样,她时常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光脚走在纯羊毛的地毯上,脚下又虚又软,但脚心却是温暖而又熨帖,松弛有致、轻盈飘逸,烧上一壶开水,冲上一杯咖啡,慵懒地半躺半坐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听着音乐,或看电视上虚情假意的言情剧,她觉得自己就像速溶咖啡一样被豪华的物质享受稀释和溶化了。打一个电话,快餐店的外卖会把可口的饭菜送上来,吃过午饭,她就躺在房间那夸张的大床上翻看时尚杂志,天空在落地窗外伸手可触,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城市一盘散沙,她想起趴在下面的灰暗的平房和筒子楼,想起自己在海棠街出租屋里与老鼠苍蝇蚊子为伍的日子,心里有一种受伤后被抚慰和疗救的感动。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