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十九章 3

老爷子背对着苍蝇说:“你大哥要投资房地产,那是一个陌生的行当,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可以跟他说说,弟兄之间要互帮互助,而不是同室操戈。”齐立言很意外,他没想到齐立功已经提前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了:“爸,大哥没跟我说起过这事,我就不便多嘴多舌了。不过,他投资房地产,倒也不失为一个上全之策,东方不亮西方亮,这样一来,他反倒少了许多风险。”老爷子枯涩的目光咬定齐立言:“酒楼怎么办?”齐立言说:“爸,说句老实话,我大哥不是开酒楼的料。”这话说得太轻狂,老爷子脸上老人斑的颜色变深了:“祖上传下来的天德招牌不要了?”齐立言本想说不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见老爷子脸色难看,就忍住不说了,他话锋一转,完全走题了:“爸,大哥的酒楼不是开得好好的嘛,你得关心关心我新开的酒楼,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去,我还想请你给我参谋参谋,多提一些意见呢。”老爷子对齐立言很有看法,三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自齐立言挖走了丁仁宝,他的感情立场一下子转到了齐立功那里,他发现自己寄予了很大希望的这个老三连衣服纽扣里都塞满了不可一世的野心,野心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逼着老大齐立功缴械投降,老爷子不是看出来的,也不是嗅出来的,而是心灵感应得出来的。

齐立言跟老爷子应付了几句,就走进了院子,院子里被撞断的桂花树斜着身子顽强地活着,而且活得枝繁叶茂,只有那口被撞烂了的水缸歪在石磨旁,毫无借尸还魂的迹象。齐立言打开光复号车间的门,一缕阳光扑进屋内,照亮了落满了灰尘的汽车,他看了一会,没碰一下,然后去厨房对吴阿婶说:“吴阿婶,你每个星期把屋里的汽车擦洗两次,我一个月加你一百块钱。”

回到光复大酒店已是中午十一点多了,王韵玲和齐立德已经谈好了速冻面食的批发价格,齐立言推开王韵玲办公室的门,齐立德正准备走,齐立言好像对他们谈价格的事一无所知,见面就对齐立德说:“二哥,来结货款的?以后你就不要亲自来了,打个电话,让财务部划到你账上去不就行了。”齐立德愣了一下,说:“韵玲让我来谈批发价格,她坚持要再让两个点,从下一批货开始,就按新价格结算。”齐立言见木已成舟,就很不在意地说:“韵玲也真是的,跟我二哥还这么斤斤计较。”齐立德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王韵玲说:“你找韵玲做大管家,是找对人了,一年下来,少说也得省下三四万。”齐立言说:“其实也没什么,光复大酒楼一年四五百万利润,多三四万发不了财,少三四万也穷不了。”

齐立言留齐立德中午在酒楼吃饭,齐立德说要赶回厂里发货,走了。

齐立德走后,王韵玲像看着陌生人似的看着齐立言,她已全无床上时的温柔和娇媚:“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要齐立德过来的,还装着不知道,如果你要是不在乎这一年三四万,我马上就让财务部按老价格结算。好像是我要榨齐立德的油似的,你自己心里打着小算盘,一股脑全推到我身上,自己反倒落了个大好人。”

齐立言笑着在王韵玲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我们是弟兄,杀价太狠了,伤感情,下午我送你去驾校学车。”

王韵玲涨红了脸,回一句:“我不去!”

柳阳城里的人现在要是以饭局打赌的话,脱口而出的一句就是:“要是输了,我就到光复楼摆一桌。”张慧婷母亲周丽凤那天在扬剧团姐妹们聚会时打赌输了,等到她意识到光复楼是当年不许上门的女婿齐立言开的酒楼时,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市扬剧团已经倒闭十三年了,当年剧团里的姐妹们毕竟在舞台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虽说当初为争演角色闹得脸红脖子粗,可眼下主角配角都已经不是角了,同病相怜让她们尽释前嫌感情反而更亲近了。主角采红菱过五十岁生日那天,将失散多年的姐妹们全都请到了一家档次很低的小酒店里聚会,她们围绕着满是油腻的圆桌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回忆着剧团里的光辉岁月,那种感觉就如同凭吊一次辉煌的失恋或一位死去已久的伟大祖先。

喝了一些葡萄酒后,王千行长的同居女友雪梅跟张慧婷母亲周丽凤为性感**的艳星麦当娜是美国人还是英国人打起了赌,这本来是一个很无聊的话题,可这些被舞台抛弃的女人们对还在舞台上的麦当娜充满了嫉妒和敌意,于是就拿人家麦当娜的生活作风不检点开涮,说她不仅玩遍了美国法国德国的男人,还玩过越南的小男人、非洲的黑人,连十六岁的小男孩也不放过。周丽凤年近六十,记忆力当然没有四十岁的雪梅好,所以她在说起麦当娜时就很是不以为然:“麦当娜亏得她是英国人,要是生活在中国,唾沫星都能把她淹死。”雪梅突然发难:“周大姐,你怎么说麦当娜是英国人,什么时候你把她户口迁到英国去的呀?”周丽凤很生气地说:“雪梅,你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就头脑生锈了,她不是英国人,还是中国人呀!”于是两人就争起来了,喝了几杯酒,说话也很冲动,雪梅说麦当娜是美国人,而周丽凤却一口咬定是英国人,两个人抬起了杠,雪梅就说打赌,谁输了谁在光复大酒楼请姐妹们再去搓一顿,周丽凤说谁不请谁就是活寡妇。众姐妹起哄着推波助澜,说一定要赌出个结果来。结果当然是周丽凤输了。

周丽凤是一个虚荣的女人,既然已经输了,她就不得不承诺兑现,姐妹们轮番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到光复大酒楼请客,她说过几天就请。七月初六是周丽凤的生日,按每年惯例,张家城里的至亲都要聚在一起吃一顿饭。张慧婷星期天带着小慧回娘家问周丽凤今年在哪儿安排,周丽凤说在光复大酒楼,张慧婷很为难地说,光复大酒楼是齐立言开的,周丽凤说齐立言开的怎么了,又不是不付钱吃白饭,怕什么。张慧婷实在不想跟父母一起去光复楼过生日,她觉得那等于是一家人去接受光复楼的灯光和餐具的嘲弄和讽刺,周丽凤很痛苦地说出了打赌输了饭局的实情,光复楼不仅躲不过去,而且这次要请两桌客。

张慧婷硬着头皮去找齐立言,虽说他们同在一个广场,可自从光复大酒楼开业那天去过一次后,张慧婷就再也没有踏进去一步,每天看着酒楼像一个傲慢的狂人矗立在广场的显著位置,她感到那就是齐立言站在那里,虽然齐立言现在对她很客气,也很宽容,可这客气和宽容里明显地流露出齐立言已经将她从生活中一笔抹掉了,或者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标点符号一样省略了。她希望齐立言跟自己吵架,对自己说一些刻薄的甚至是恶毒的话,那至少说明她在齐立言心中还有位置,可表妹王韵玲已经将她完全取代了,孙玉甫对她的婚姻承诺就像是雨后的彩虹,很美却很远,远在天边。再找一个男人,她没有心情,也没有信心,孙玉甫更不会答应,她在不尴不尬的处境中过着对男人越来越绝望的日子,清高而美丽的张慧婷红颜薄命,三十多年的人生已经完全失败,失败的心情使她在敲齐立言办公室门时,手指关节僵硬而又虚软。“请进!”齐立言的声音虽然堵在门里面,却是清脆而自信的。

齐立言宽敞豪华的办公室让张慧婷惊呆了,齐立言见是张慧婷,就很客气地站起来跟她打招呼,并将她引到一圈沙发上坐定,齐立言从冰柜里拿出一听可乐递给她:“天太热,喝点吧!每回结货款都是你们店里小曹来的,你亲自来结货款,我还是很高兴的。”张慧婷很局促地坐在松软的真皮沙发上,两腿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像是一个小媳妇第一次面对公婆一样,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六年的男人衣服和表情都换了,换得让张慧婷不敢正视,她声音低低地说:“我妈七月初六过生日,我想在你这里订两桌饭。”齐立言爽快地答应说:“没问题!定在哪个菜馆,随你挑。”张慧婷沉默了一会儿说:“徽菜馆有两个连在一起的包厢吗?”齐立言说:“有,我这就给你安排好。”齐立言想跟张慧婷多聊一会,张慧婷说店里忙,她要走了。齐立言将她送到办公室门口,分别时张慧婷说:“能打点折吗?”齐立言说:“随你定,你说打多少就打多少。”齐立言不仅慷慨,而且义气。

张慧婷乘电梯下到一楼大堂,大堂里王韵玲正在对一百多个站得笔直的男女服务员训话,张慧婷悄悄地从王韵玲的背后走了出去,电动玻璃大门自动打开时,一股热风从广场上涌了进来,王韵玲在这股热风的启发下转过头,她清晰地看到了表姐匆忙而闪烁的背影,说话的声音因此中断,她甚至记不起下面该讲什么了,于是就对着一百多颗盲目的脑袋说:“今天的早会就到这里,散会!”

王韵玲走进齐立言办公室看齐立言正若有所思地躺在沙发上,嘴里吐出的烟雾飘浮在阳光充足的光线中,迟迟不愿散去,就像某种缠绕的情感若即若离,王韵玲凭她的直觉肯定表姐来找过齐立言了,她挨着齐立言的腿坐了下来,眼睛盯住齐立言似乎很陶醉的脸问道:“张慧婷跟你见了面后,遇到我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齐立言坐直身子,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在开早会吗?她又不是从台湾来的,你们又不是远隔千山万水,同在一个广场,抬头不见低头见,打什么招呼呢。”

王韵玲醋意鲜明地说:“你倒会帮着人家说话了,进步够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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