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十九章 4

齐立言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大大咧咧、胸无城府的绿林女子,没想到小鸡肠子比毛线还细。张慧婷来找我订两桌饭,说了不到五句话就走了,难道你还要把我前妻抓起来坐牢,她可是你的亲表姐。”

王韵玲隐隐地感觉到做了大老板后的齐立言对张慧婷还是念念不忘,开业请了她,烟酒定点采购她的,跟自己的哥哥都讨价还价,可对前妻却显得无比慷慨大方。是同情,还是报复,齐立言自己都很难说清楚,王韵玲当然无法理解,她只能从女人自身的直觉出发,认定是旧情难忘。当她把这一直觉说出来的时候,齐立言说:“你脑子有雾呀?”

七月初六晚上,光复大酒楼徽菜馆天都、莲花厅里像是一个开演前的剧场一样热闹非凡,周丽凤的生日宴会在杂乱无章的歌声和笑闹声中开始。周丽凤心情复杂地接受着亲友和战友们的祝贺,她的目光不停地扫射着包厢的门,没有人知道她此刻最担心齐立言突然出现。她责怪张慧婷让齐立言知道了今晚过生日请客的事,张慧婷反抗说,谁叫你整天说人家没出息窝囊废的,人家把大酒楼开起来了,柳阳第一家中国第一流,周丽凤说你离婚又不是我替你签的字,你跟他那么多年,就看不出他是有前途的男人呀!母女俩闹得很不愉快,心情都有些别扭。

亲戚那一桌知道是张慧婷前夫开的,所以都沉默着,而剧团姐妹这一桌的人对此一无所知,于是就用大篇幅的语言赞叹光复大酒楼的豪华和气派,坐在姐妹们中间的周丽凤如同咽进了满嘴的泥沙,哑口无言。对酒楼的赞叹无疑是对她的嘲弄和打击,这世道变化太快,有人一夜间阴沟里翻船,有人一夜间乞丐变成了王子。酒席快接近尾声时,齐立言在徽菜馆大堂经理于文丽的陪同下走进了包厢。

齐立言手里端着高脚酒杯,于文丽手里捧着一篮鲜花,齐立言轻松自如满脸堆笑地走到周丽凤和张奎元的身边,然后将酒杯伸到周丽凤的面前:“伯母、伯父能来酒楼为我捧场,是我莫大的荣幸,听慧婷说今天是伯母的生日,特地前来祝贺,祝伯母生日快乐,青春永驻,祝伯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于文丽将一篮鲜花送到周丽凤的手里,周丽凤手忙脚乱地接过花篮,连声说谢谢。张奎元面无表情,他机械地跟着周丽凤站起身跟齐立言碰了一杯,齐立言将杯中的白酒一干而尽,张奎元和周丽凤象征性地泯了一下杯中的红酒,周丽凤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尴尬地对齐立言说:“小齐,你能做出这番大事业,真是了不起,我为你高兴,以前伯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望你多多包涵!”齐立言大度地说:“伯母,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您老多多宽恕。以后,你跟伯父要是有空的话,就常到我这来坐坐,吃个便饭,不必客气。噢,我都忘了跟你们汇报了,小慧我打算过了年就送到省城去上贵族学校,学费我一个人出,慧婷就不用操心了。”桌上的剧团姐妹们像是听阿富汗语一样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

齐立言临走前又去另一桌给张家的亲友和张慧婷敬了一杯酒,张家的亲友都知道齐立言,但都没怎么来往过,所以并不尴尬,只是张慧婷满脸涨得通红,她在跟齐立言碰杯时,两人的胳膊也碰到了一起,胳膊像是电线,通了电一样颤动着,她望着齐立言轻轻地说了一声:“立言,谢谢你!”齐立言闻到了张慧婷身上那种熟悉的气味。

齐立言一晚上给好多桌客人敬了酒,王千行长在粤菜馆请客,事先给他打了电话的,他必须去敬酒,市委办公厅、市政府办公厅、财政局、天大集团今天都在这里有安排,都是大客户,只讲环境不讲价钱,酒楼老总齐立言不去敬酒是说不过去的,所以他走出徽菜馆找到王韵玲时,头脑发胀,舌头发硬:“你舅妈在徽菜馆过生日,你还不赶快过去敬酒。”王韵玲情绪本来就不好,于是就气急败坏地顶了齐立言一句:“我舅妈没通知我,张慧婷也不通知我,我凭什么要去?他们没有我这个乡下的穷亲戚,只有你这个乘龙快婿,一个咸鱼翻身了的大老板。”齐立言被王韵玲的这番话呛得半死,像是又被灌进了一大杯白酒,他一个趔趄,身子晃了一下扶住走廊上的贴了真丝墙布的墙壁,才没栽倒。王韵玲并没有来扶他,她气冲冲地向着走廊的尽头走去。其实事先周丽凤是让张慧婷通知王韵玲参加晚宴的,张慧婷说王韵玲是酒楼的副总经理,很忙,就算了。

周丽凤在剧团姐妹们大开眼界的恭维声中和一路绚丽灯火的簇拥下走到一楼大厅,她们心情良好地陶醉于捉襟见肘的日常生活之外,享受着不切实际的浮华,酒楼短暂的时光吸毒般地亢奋和美妙。张慧婷去收银台埋单,衣着清淡而规范的收银员翻看了账单后用冰淇淋般甜爽的声音告诉张慧婷:“小姐,齐总已经签过单了,您不用埋单了。”张慧婷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百元大钞,态度很明确地说:“不行,我要付账!”说着就将一叠钱从大理石台面上推了过去,收银员又将钱推回来:“小姐,如果您真的要付账的话,请你让齐总来改一下单,或者让他打一个电话来也行。”

在一处光线不太明亮的楼梯转角处,正要去找采购部经理二子安排明天肉制品清单的王韵玲看到收银台上推来推去的那一幕,她根本不用去问就已经知道了那些推拉动作的真实内涵。张慧婷是用眼睛余光看到王韵玲的,她觉得抵到面上不好解释今天请客为什么不请她,而且要是让她知道了齐立言免单的事更是火上浇油,于是她匆匆地离开收银台,拉着父母就走,周丽凤问:“这里价钱挺贵的吧?”张慧婷扯着母亲的袖子迅速走出酒楼自动玻璃大门:“齐立言签了免单。”周丽凤脚在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踏空,脚脖子轻微地闪了一下,有些疼。

王韵玲冲进齐立言办公室里,没见着人,推开暗门,进了夹层里面的套间,酒喝多了的齐立言穿戴整齐地倒在床上睡着了,四仰八叉的造型看上去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垂死者,他的嘴角流了一绺酒味盎然的口水,并且发出了很不均匀的粗重的喘息声。王韵玲气得揪住齐立言的白衬衫的袖子使劲地拉他起来,可齐立言太沉,身体只是象征性反弹了一下,又弹回到席梦思床上:“你干嘛呀!我都累死了。”王韵玲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说:“你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能不累吗?”

齐立言没有反应,继续夸张地打着呼噜,其实他已经听到王韵玲的话,只是他不想争吵,于是就倚醉卖醉,不予理睬。王韵玲哭了:“齐立言,你在侮辱我,你知道吗?你跟我表姐暗度陈仓,还死不承认,背着我免单的单子我已经看到了,你是法人代表,酒楼是你的,你就可以把我这个副总完全撇在一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明天就辞职,让你跟张慧婷破镜重圆。你也不想想,是谁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了你,又是谁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死心塌地跟你一条道走到黑。”王韵玲越想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一时脑子里根本转不过弯来,齐立言怎么就不懂得对女人给予起码的尊重,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这样做?

张慧婷回到湖光大厦十六楼公寓,打开灯,屋里空虚而阴暗,灯光像是在盐水里浸泡过的一样,模糊而潮湿,这种感觉在一瞬间让她有一种走错了地方的恍惚。在饮水机旁倒了一杯纯净水,喝下去后,纯净水稀释了胃里的红酒,也激活了胃里的酒精,张慧婷跑到卫生间一气呕吐,什么也没吐出来,人却难受得要命。她躺在别人公寓的床上,像是一个非法入侵者,心情一败涂地。

抓起床头电话,她按下了孙玉甫的电话,电话里混杂着男女的声音,像是在歌厅里,孙玉甫问今晚你妈的生日宴会办得怎么样,张慧婷尖着嗓子叫道:“孙玉甫,你过来!”孙玉甫在电话里说:“晚上请镜湖宾馆采购部的几位实权人物吃饭,刚开业的五星级酒店,大客户,一年烟酒需要量足足有三四百万,要想拿下合同,这炷香不得不烧,他们吃了饭非要潇洒一下,只好逢场作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张慧婷绝望地对着话筒哭叫着:“你不离婚,又不许我嫁人,我这一生被你毁了!”电话里声音很嘈杂,孙玉甫根本没听清,他应付地说着:“好,就这样了,我挂了!”电话挂断了,张慧婷躺在床上眼泪泉水一样涌出来,她受不了齐立言和王韵玲成双入对地开着轿车公开地走向城市的街道和商场,走向一桩非常明确的婚姻,而她却是蝙蝠一样出入在这幢豪华的棺材一样的公寓里,已经整整四年了,屋里的地毯旧了,她也老了,青春比地毯衰败的速度更快。

张慧婷并不知道这个晚上王韵玲并没有跟齐立言睡在同一张床上,她睡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第二天早上,齐立言酒醒后,三言两语就把王韵玲搂到了怀中,辞职的事当然就更不会提了,齐立言说:“昨天喝多了,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通气,最近太忙,小慧的生活费都三个月没付了,我去敬酒的时候,张慧婷说她带的钱可能不够,我就签了个免单,两相抵账,还差一百多块钱。下次你跟她结烟酒款的时候,扣下来就行了。”王韵玲实际上还是很单纯的,齐立言这么有理有据地一说,她的气也就消了:“你喝那么多酒干嘛,身体喝坏了谁负责,你酒气太重,害得我在沙发上睡了一晚。”齐立言将王韵玲搂到怀里:“真对不起,你这么辛苦,还为我操心,打灯笼也找不到这么个好媳妇。我跟张慧婷一起生活过六年,她也没说过这么一句暖人心的话。”看似平常的闲话,却已经表明了王韵玲需要的态度和立场,王韵玲一感动,就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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