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中年丧子

三天后。

七月二十八日。

苏遁的病情逐渐恶化,终日昏迷不醒。王朝云坐在床边,双目红肿地看着奄奄一息的苏遁,声音已哭得沙哑。许久,王安石的家仆敲门而入,对站在床边低眉不语、神色凝重的苏轼,道:“苏官人,杜大夫不肯来啊!”

王朝云情绪激动道:“为何不来!他就是这样为人医者的嘛!”

家仆道:“小人请了半天,杜大夫说小官人已……已没医治的必要了。小人不甘心又去了几家医馆,对方打听了病情,一听说杜大夫治不了,都不肯来。”

苏轼摆了下手,道:“你下去吧。”

王朝云突然起身,向门外冲去,被苏轼一把拉住。王朝云怒吼道:“你放开我!我要出去!”

苏轼强忍悲痛,道:“你要去哪儿?”

王朝云道:“我要去找大夫,我就不信偌大的江宁府会找不到能救遁儿的!”

苏轼用力抓住王朝云的胳膊,道:“别去了,我刚才为遁儿把脉,已是将死之脉……无力回天了……”说着压抑已久的悲伤之情瞬间爆发,哭出声来。

王闰之早已泣不成声,不停抚摸着趴在她怀中伤心欲绝的苏过。

苏迨走到苏轼身边,晃着对方的袖摆,伤心道:“爹,您再去寻寻,总能找到大夫救弟弟的!”

苏轼哽咽道:“我何尝不想救遁儿!遁儿的脉象只怕熬不过今晚了!”

王朝云一听说熬不过今晚,哭喊道:“不!不会的!遁儿不会死的!”然后甩开苏轼,跑到床边,轻抚苏遁的额头,柔声道,“遁儿,你在唬娘对不对,你只是玩太累想睡觉对不对!”正说着指尖触碰到苏遁的鼻息处,没有半点气息,大惊失色,瞬间将手抽离,随即颤抖地将手再次探到对方颈部,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遁儿,遁儿你醒醒,你不要吓唬娘啊!”

苏轼见状快步上前,将手在苏遁颈部脉搏处反复摸了许久,试图寻找一丝微弱的颤动,然而一无所获,用近乎绝望的语气低声道:“遁儿……殁了……”

“不!遁儿还活着!”王朝云拼命摇晃着苏遁,“遁儿,你醒醒,还有两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娘要给你准备好多好多的礼物呢!你快点睁开眼看看娘啊!”

苏轼身形左右摇摆着,缓步朝门外走去。他站在庭院,仰望浩瀚苍穹,声嘶力竭地呐喊道:“老天爷,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已经沦落至此,你为何还要夺走我儿的性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哭喊声响彻苍穹……

随后的日子,苏轼等人安葬好苏遁,启程离开江宁府。此地一草一木皆能唤起丧子之痛,多留无意,苏轼打算继续北上,前往汝州。

临行时,苏轼与王安石相谈许久,依依惜别。王安石看着苏轼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感慨道:“不知再过几百年才能再有如此人物啊!”

八月中旬。

润州。

苏轼一行人路过润州,此时佛印已回到金山寺,滕元发便邀请苏轼前往金山寺相聚。滕元发是范仲淹的表弟,范仲淹的父亲是他的舅父。苏轼本没心情前往,但之前曾答应佛印路过润州时一定去金山寺相会,如今已抵润州,怎可失约,于是将王闰之等人安顿好,并召唤学生秦观同去金山寺相聚。

苏轼与滕元发抵达金山寺时,秦观和润州知州许遵已到,几人相聚一番后,苏轼深感秦观怀才不遇,于是写下《与王荆公》一文寄给王安石,希望借王安石之口增加秦观的影响力。

滕元发不忍苏轼离去,建议道:“子瞻,你干脆向官家上书别去汝州了,就留在这儿吧。”

佛印道:“对啊,留在润州,还能常来寺里相会。”

苏轼道:“之前在江宁,荆公也挽留过。我本欲留下,怎奈合适的房屋田产太贵,便宜的又没法住……而且……”苏遁的面容浮现脑海,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遵道:“房子的事交给我吧,在润州我还是说了算的,给我些时间,定能给你找到合适的住处。”

秦观急忙建议道:“要不去高邮住吧,我可以让我爹帮恩师物色着。”

滕元发此时调任湖州,见大家都在挽留苏轼,也建议道:“还是去湖州吧,你对那儿也熟。”

苏轼之前本已打算在江宁定居,要不是苏遁病故,估计就不走了,如今大家都在挽留他,思来想去,道:“那我考虑考虑吧。”

君命难违,苏轼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只得一边北上一边沿途找寻合适的住所,最终考虑到经济问题,决定去常州定居。当年他在杭州做通判时,在常州宜兴县买了一块地,搬去那里居住就不用再花钱买地了,于是他向宋神宗上书请求留在常州。

因怕朝廷怪罪自己路上耽搁太久,苏轼一边前往汝州,一边等待朝廷恩准的诏令。

十二月初。

苏轼等人抵达泗州,眼看离汝州越来越近,宋神宗迟迟没同意他的请求。无奈之下,他只得又写了篇《乞常州居住表》,声泪俱下表明自从离开黄州,举家皆病,一子丧亡,如今抵达泗州,钱财已基本用光,无屋可居,无田可食,饥寒之忧,近在朝夕,自己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能养家糊口,希望宋神宗念在他这么惨的份上,恩准他去常州居住。

此时已寒冬腊月,苏轼不想继续北上了,于是将船停在泗州岸边,一家人顶着寒霜日夜居住在船里等待朝廷的诏令。日子一天天过去,苏轼从月初一直等到了月末。

除夕。

苏轼等人坐在宛如冰窖的船舱里,而船舱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苏迨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被窝里,对苏轼抱怨道:“爹,我们还要等多久啊,已经一个月了。”

今天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他们一家人本该在温暖的房间里围炉夜话,如今竟然要在荒郊野岭忍饥挨饿,甚为凄惨。苏轼本心情就不好,听苏迨这么一说,更是烦躁不堪,直接起身走到船舱外,任凭寒风袭面,落雪满身。

这时,一艘船缓缓停靠岸边,一人裹着厚厚的棉披风从船舱中走了出来,透过月色看向立于船头的苏轼,惊呼:“子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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