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一斛清酒殇一场贪生梦

草庐锦榻,宁尘轻抚乐果儿的颊,四目相望。缓缓俯身,拉开身旁人身前系带,褪去下襦。

“你……”宁尘喘声问。

“当日在冷香阁是……是骗你的”乐果儿鼻息咻咻的答。

几刻醉生,几念神往,几句呢喃私语,“三郎…”

“今晚就宿在这好吗?”淋淋汗渍的乐果儿问。

“好”宁尘轻言。

一番休憩,香汤浴罢,草庐的红灯亮起,两个醉梦人儿又是几番春暮缠绵。

第二日清晨,红日透过青棂照上帐幔,宁尘醒来,身旁的人儿已经起了,一个畅意的懒腰,穿着起身。叫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走出,四周寂静,回身,几案上是备好的汤食。一张纸压在银钗之下,旁边一壶清酒,“三郎,对不起,骗了你,想来三郎已经猜到了吧。对不起,不能答应嫁给三郎,这些日子妾能有三郎相伴已经很开心了,它是我今生最美好的时光。对不起,妾不能将一颗心都给三郎,无论将来会在哪里,妾的心中那个最重要的位子只有三郎。对不起不能做一个如平常人家那样的好妻子,不能同三郎一起看日升日落。三郎,对不起,妾今生足以,善待果儿,芙儿绝笔”

宁尘扔下纸,奔了出去,只余空寂的山谷,只余一匹黑马咀着嫩草。

宁尘心似被掏空了,他泥胎般回到草庐,拿起那封信,呆呆良久,拿起那只银钗,紧紧握在手中,拿起那壶酒,抬头豪饮,酒香四溢,那是金风玉露的味道,宁尘又想起了在冷香阁与乐芙儿初见时的场景,想起了长亭送别,想起了在这里看过的每一个日落。

宁尘沉醉,沉醉在心空难回首之中。

宁尘贪杯,幻想在忘却愁与忧之间。

一阵马蹄,一声嘶鸣,一股寒风,宁尘自醉梦中醒来,是十几个黑衣剑客。

一种恐怖的气氛笼罩,那是咄咄逼人的杀气,宁尘左右探看无路可去,宁尘四下搜索,没有趁手的武器。当最前的两个人拔剑扑来,宁尘只能闪躲,下一个腾越出拳,击飞了一人去。

草庐空间并不大,宁尘站在木阶上固守着,突刺,劈砍,宁尘勾过木几格挡,显然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一声马嘶声起,又一骑飞驰而来,马上是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留下绝笔离开的身影。

“芙儿,快走啊,你回来干什么?”宁尘竭力的高喊。

显然来人并不会遵循宁尘的命令,她一骑直往人群冲来,越近越快,她自腰间摸出了什么东西往人群中掷去。

三人哀鸣倒下,宁尘惊住了,但没有时间让他惊讶,木几已经被砍得断成两半,乐芙儿踏马飞出,在腾挪躲闪间击倒两人,“接剑”

话音刚落,一个倒下之人手中的剑被她一脚踢出,直指宁尘而来,宁尘头一偏长剑稳稳的插在身后门框上。拔剑开始反击,两人各自战斗着,两人奋力的搏杀着。

当战至山头,战至杂草丛中,宁尘与乐芙儿汇至一处,“你怎么回来了?”

未答,“你为什么要走?”

“小心,现在要说这个吗?”

“死前我也要做个明白鬼吧”宁尘挡下一个黑衣剑客重重的一击后言。

“有我在,死不了”乐芙儿一个突刺,刺伤一黑衣人言。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也会武功?”

未答,两人奋力战,又有一阵马嘶之声传来,想来是援军了,宁尘想。

可当一队快骑越过山岗时,却见一队皆着黑衣。突刺冲杀,这一队人很快便围了过来,“你先走”乐芙儿道。

“我想是走不了的”,宁尘指着远处,抬眼望了望更远处言。

又是一队人,又是一色黑衣。

两人搏杀着,一个败退的黑衣剑客突然提剑再次刺来,乐芙儿一个转身挑开,宁尘抽身刺了过去,一剑划过乐芙儿的左臂,血浸白衫。赶来的黑衣剑客再次围了上来,宁尘竭力要突出一个缺口,却被挡了回来。一个侧身躲过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劈砍,却未躲过脚下的突刺,宁尘腿被划伤。

两人退至一处,背靠着背,宁尘问“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离开吗?”

“我是武氏妻,离开是因为我心底里有一份爱,那份爱只属于三郎”乐芙儿喘着气言。

言毕,她一声怒吼,箭步前刺,一阵金戈交击之声,四五黑衣剑客倒了下去,宁尘胸膛中似有一团火在烧,被乐芙儿的那声怒吼,被那一阵酣畅伶俐的交击声点燃了,宁尘也怒吼一声,猛的劈砍了过去,转眼间又四五黑衣剑客倒下,宁尘开始觉得全身每一处肤发筋骨都被一团火在烤,炽烈而充满力量。

最后见到的那一波黑衣剑客也渐渐近了,眼前还余七八人,宁尘后背又被划伤,现在却已感觉不到痛了,乐芙儿肩头被刺了一剑,如今左臂已完全动不了了。两人背对着背,紧紧依靠。

“是我害了你”乐芙儿言。

“你是我的妻,没有害不害”宁尘握着开始颤抖的手言到。

“我若死了,你不许哭,记得我是你的妻子便好”说完,乐芙儿一顿足,健步如飞,身法诡异往黑衣剑客扑去,一个,两个,三个黑衣剑客倒下,她突刺劈砍,她发了疯似的猛攻,她不留一点余地的猛攻,她这是以死相搏,是同归于尽的招法。

当眼前只余三四黑衣剑客时,她的进攻被阻挡了,是一柄利剑阻挡的!剑刺在她身后,她倒了下来。宁尘挥剑砍倒正在和自己搏杀的人,宁尘一声呼喊疾步往她倒下的方向奔去。

宁尘发了疯似的劈砍,最后三四人也倒下了,宁尘跪在她身旁,轻轻抬起她,“三郎,记着我的话,不要伤心,我已无憾,此生……”她睡了过去,宁尘怒吼,那是刺破长空的怒吼,是欲迸发自己修炼的全部内门真元的怒吼。

一把凝着寒光的长剑刺了过来,刺到宁尘肩头,一个挥剑,一颗头颅飞了出去。

宁尘搂着乐芙儿,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宁尘倒了下去。

宁尘看着那一队疾步行来的黑衣剑客缓缓的闭上了眼。

……

天堂与地狱比邻,他们之间有一片丛林,谜云密布,或左或右,有眼有心,却止不住神官的审判,拒绝不了小鬼领的路。贪生,是因为生而美好,赴死,是因为想竭力去握住那份美好,送予美好的人。宁尘贪生,却也赴死,他有了牵挂,有了寄托,心留在了这个浮糜的世界,所以他贪生,所以他放不下。他赴死,为心中的一股气,为心间的一缕情,为更加美好的生,为无憾的死。对宁尘来说,这段日子就是贪欢时刻,是放下忧劳,放下诸般心事的时刻。乐芙儿对于他而言是一朵花,不染尘缘的幽兰,高洁神秘的幽兰,是足以在一颦一簇间流连的幽兰。宁尘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感情,或是占有,是求索占据了大多数。

但当幽兰衰败的那一刻,伺兰人的一股神魂似也随之衰败了,那是空落落,无着际的,是心无所依的。或许这是爱,或许这是眷恋,但谁又能说得清呢。

栖凤峡自这一日被太原府所有人知晓,五十三具尸体,一个重伤。五十二个不明身份之人,一个是明国公府小公爷的红颜知己。

太原府被搅扰的无法安宁,河东道成了匪寇稽查的要处,而这次事件的经历者呢!正在睡梦中呼喊着芙儿的名字。

宁尘猛的睁开了眼,恍惚间自己还在草庐,眼前是那张美艳的面庞。宁尘继续闭眼恍惚,继续做着不愿醒的梦,可是梦总有醒的一天。

宁尘再次睁开眼,睁了睁,眼前是乐芙儿,确实是那张脸,那张梦中的脸,“芙儿”宁尘虚弱的道。

眼前人没有答话,宁尘准备起身,可刚要使力,却一点力也使不出来。宁尘觉得全身酸痛,似被什么东西裹着,一动也动不了。

“三郎莫动,小心伤口崩开了”眼前人轻声道。

不是梦!一切都不是梦,痛是真的,厮杀是真的,芙儿是真的,其实宁尘自睁眼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都已发生了,只是他不愿相信,他始终在自己骗自己而已。

一切都是真的,草庐是真的,一夜新娘是真的,不辞而别是真的,刺杀是真的,孤身来救是真的。

芙儿受伤了,她倒在自己怀里,她睡在自己的怀里,死在自己的怀里。那眼前的人是?芙儿呢?

“果儿?”宁尘沙哑的探问,他是多么希望自己听到否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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