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闻去去来来听纷纷扰扰

载初元年六月十四,宁尘收到了一封书信,那是自神都洛阳送来的,这封信本应四个月前就到了的,可是其中生了变故。

缘由是,入河东道,泽州潞州一带于半年前出现蝗灾,后又有饥荒,其实这事宁尘先前已经听说了,二耶已经派人往两州查看灾情并上报朝廷了,根据回报的情况来看灾情并不是很严重,所以二耶已经派太原府牧调派太原府的府库粮仓前去赈灾了,宁尘想来,灾情轻微,以北都太原之力赈灾当是足够了。

但宁尘未曾想到的是,蝗灾和饥荒过后又发了瘟疫,幸而疫情不是太迅猛。送信的信倌儿是在途中染了瘟疫所以耽误了时间。信倌儿言,瘟疫能够遏制住全赖一人之功,那就是神都洛阳的神医妙手柳问三。

宁尘还记得那人,是一个头戴浅露的女子,却不曾想她竟是如此乐善好施,自洛阳赶到潞州施粮赈灾,又逢瘟疫,便施以妙手仁术,才得以救一方百姓。

听闻信倌儿的讲述,宁尘也自愧不如了,下次若再相见,当恭敬些,宁尘想着。

信是月儿和怜儿写来的,首先提到的当然是宝宝,孩子已经生了,是个小郎君,名字月儿已经取好了,叫武宁风,因为她希望小郎君长大后,能像风一样,无拘无束,驰骋于天地间。然后讲了武宁风是如何的可爱,有趣,其后便是对大家的问候。有了小家伙就把我给忘了,宁尘想。

而后是怜儿的信,寥寥数语道的是二人的状况和自己对宁尘的思念,是含蓄的,浅尝即止。最后简单提了几句生意,依旧是对大家的问候。最后一页夹着的是一张纸,上面印着一个小脚丫,写着一行字为生辰,想来这就是武宁风的生辰了。

宁尘命人将那张印着脚丫的纸送去给老祖宗报喜,自己的心情也畅快起来。又一个小家伙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又多了一个亲人,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武宁安,武宁风,宁尘还不懂如何当好一个父亲,他没有经验,在那个世界里他与自己的父亲是疏远的,是格格不入的,甚至是对立的,但他知道其实都爱着彼此。源于这般经历,他对父亲这个角色有着不一样的体会,而且他总是希望把最好的给亲近的人,他总是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残暴古板的父亲,所以他总是在溺爱着她们,溺爱着武宁安,武阿诺,如今又有了一个武宁风,而这一切他都未知觉。

听报喜的人说,老太公接过纸来,听说是小郎君大笑了两声,最后让宁尘早些准备回洛阳。

报喜的小厮自怀中取出一个木匣交给宁尘,那是老太公给小郎君的。宁尘打开木匣,是一块佩玉,玉质和武宁安的那块一样。

收到信的第二日,又有一封谒帖送至梅园,银边嵌锦的名刺写“独孤氏姬尢敬拜”

午后,竹庐,两人两盏,一炉一壶,两扇青棂窗扉,一只狸猫似醉。

第一次见独孤姬尢时是冬日,袄裙披风看不出身量,如今她着断臂齐胸襦裙,烟罗外罩,可真是身量苗条,体格风骚,晧腕玉臂若隐若现。

“独孤家主这般绝丽姿容,让天下儿郎好不艳羡卢家郎君”宁尘道。

“不知三郎也有艳羡?”

“宁尘惭愧”

顿了顿宁尘又言,“宁尘知配不得独孤家主”

独孤姬尢嫣然一笑,沉着雍容,她檀口微张轻抿一口香茗道“三郎说笑了,贪恋香闺梦,醉卧栖凤峡,携手挥剑尽,香陨为阳郎。这可是我还未进太原府便听到的。

这四句是宁尘和乐芙儿的事情出了之后,众人口口相传的。红颜为君死,不知触动了多少痴男怨女。

听到栖凤峡,听到这首诗,宁尘的心又凝固了,她见宁尘脸上露出伤悲之色,又言到“多少人渴望一段轰轰烈烈而不可得”

“我倒是希望平平淡淡”宁尘言。

两人一阵沉默,似乎都有心事。

“你是要回神都了吗?”

宁尘惊愕的抬眼望着她,她嫣然道“猜的到”

她瞧宁尘那惊愕的表情更开心了,“明国公上表劝进已过去数月,再不回神都就会失去先机,不是吗?”

她顿了顿又言“而且听说你在神都得了一子,恭喜三郎啦!”

“我也是昨日才得到的消息,看来独孤家主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啊”宁尘喝了一口茶道。

“了如指掌说不上,就是常挂心间罢了”依旧是笑言。

宁尘没有接她的话,对于这个女人,当听雨昔的,避让三分为妙,她瞧宁尘不言语,又接着道“王氏可是七宗之一,你这般站队,他们该不悦了”

她所说的宁尘清楚,这七宗五姓是一直站在李唐这一方的,其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武后自掌权后便一直打压士族,迁都,开科举,大力提拔寒门子弟,这些种种来看,武后若上位,对他们来说是不利的。而宁尘和明国公府又站在了武后那一边,如此就有了分歧。

“但七宗并不是一条心,不是吗?况且当下能做的只是拖延,并不能影响结局,他们心里很清楚”宁尘道。

点点头,独孤姬尢抚摸着怀中的狸猫,心绪似飘出了窗外,飘到了无边际里。

“若有一天我们也成了那块挡在你前道上的石头,你会一脚踢开吗?三郎”,良久,她抬眼紧盯着宁尘问。

“踢石头,伤的是自己的脚”宁尘言毕顿了顿又接着言“搬到另一个地方不是很好吗?或许能成为晒经石也说不定呢,你说是吗?姬尢”

听宁尘唤自己姬尢,她显然是愉悦的,“可人家是泥沙做的,一碰就散了”她凑近了些继续言。

“那我就添一杯茶,将它和成坚硬的石头”

“茶太苦,人家更喜欢蜜”

……

就这样两人一言一语的闲聊着,并没有聊什么大事,决议,只说了当下,说了些闲言碎语。但这般推拉式的聊天总有种暧昧不清的朦胧,虽没说什么,但似乎又说了很多。

黄昏时分才告辞离开,约定两日后与王氏一道在竹庐再议,宁尘明白她的用意,便爽快答应了。

第二日宁尘收到云飞嫣给她的近日神都的消息,自宁尘建立凤巫开始,云飞嫣拿到各方面的消息都会告知宁尘,她在神都有自己的获取消息的渠道,也正是这样,明国公府众人大多来了北都却还对神都局势了如指掌。

是一则坏消息,恒元公黑齿常之死了。恒元公被李叔克,周兴,来子珣等人诬告,陷害说他与右鹰扬将军赵怀节等人谋反。武后得知后,下令将恒元公召回神都便将其逮捕入狱。在牢狱中恒元公不甘周兴等人的侮辱,上吊自杀了。

燕国公黑齿常之将军就这般含冤身死,自那日竹庐论英雄后,宁尘也想结识这般英雄人物,可如今却做不到了。

而这罪魁祸首周兴又是何许人也,不过一酷吏耳。

年少的周兴也曾学习过律法,高宗时曾担任县令。因其有能力,曾被高宗召至长安,但后来有人以其没有通过科举考试为由劝谏高宗,因此他未被提拔,他却因为魏玄同的如实相告而怀恨魏玄同。光宅元年李敬业的叛乱,武后开始鼓励告密。时为尚书省尚书都事的周兴便开始积极参与告密行动,后因此被提拔为秋官侍郎。

短短几年,因他告密而死的竟多达数千人。为了逼供,他发明了许多骇人听闻的刑法,如“定百脉”、“喘不得”等,因这些酷刑,一些被冤枉的人也无心申辩了。罗织罪名,酷刑带供,是周兴诸人的家常便饭,因而神都一片恐慌。

先后死在他的陷构的公卿大臣有,左史江融,广州都督冯元常,中书舍人郝象贤,魏玄同等。

琅琊王李冲的谋反案后,周兴主动成为武后手中的那把刺向李唐宗亲的刀,他先后陷构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李元嘉的儿子黄国公李撰等,后又受武承嗣的指使诬告高宗第三子泽王李上金和其弟许王李素节,致使二人被杀,他们的十几个儿子被流放的被流放,被杀害的被杀害。

时代造就人,还是人造就了时代,这个命题无论如何争辩,都改变不了造就二字。正因为武后专政,正因为她的野心昭然若揭,才有了那些追赶“浪潮”的人。同样,正是一个个这样踏浪之人,才呼啸起这海啸肆虐,才让这个时代黑暗恐怖。

生与死,福与祸,或许早就注定,去改变,只是一些人抗争的方式罢了,宁尘还没想过抗争,他正沉沦于黑暗笼罩不到的地方。可当黑暗逼近时,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宁尘很庆幸神都这几年最黑暗的岁月,自己却受罚在北都。他也在为自己的渺小而感到沮丧,感到无能为力。而马上要回神都了,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真的准备好了直面那暗夜与骤雨狂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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