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道相会无期言来世相惜

六月十七,习习微风,竹庐青竹玉立,竹雀儿嬉闹轻歌。

六人围坐三方,宁尘与鹊儿,王霖与王泗,独孤姬尢与独孤傲。

独孤傲年纪尚轻,稚气还未褪去,但神情磊落大方,颇有少年豪杰的风范。

“三年婚期将近,我便不再是独孤家的人,因而今日请诸位来,是想由傲弟代表独孤氏与两位再续前约”独孤姬尢直言道。

听到独孤的话,王霖便言“影氏发展得已出乎我等当日预估,如今有许多当日约定之处已不适用,也是该再谈谈的”

“就近来凤巫接收到的各处产业上报的状况来看,盐场那边陆续有其他盐场开设,矿脉也快断了,书局和纸坊也处于疲软状态,影氏和凤巫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接下来如何跨过这个瓶颈当是第一要务”宁尘言。

众人都未言,他们看向宁尘,宁尘扫视了几人一眼道“如今之计,只有用天火院与百业院来度过这瓶颈时期。之前我一直让天火院与百业院储备完工的货品,就是为了奋力一击,将影氏推向渚州各道,给每个人心中重重一击”

“三郎准备怎么做?”王泗问。

“在合适的时候给它们渡一层金,然后自洛阳为中心全面铺开”

众人皆沉默了,而后独孤姬尢的眼里闪出异样的光彩,她问“三郎的意思是?”

“我想若有机会我们是不是该跨出那一步?那一大步?”宁尘问。

“可是神都的局势?”王泗道。

“神都的局势最多一年便可定下了,况且局势纷乱不正适合我们搅进去吗?”

两方沉默了,突然一直安静的独孤傲开口“武宁尘,我独孤傲支持你,独孤家支持你”

宁尘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竟然是一个自己眼中的孩童,就听得他继续道“论为商之道,武宁尘当为第一,论洞明时局,武宁尘也未在人后,商道即政道,我独孤傲相信你定不会让我等失望的”

一旁的独孤姬尢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欣慰一笑,会心的轻轻点了一下头。

“大兄,可是还有疑惑?”

“你觉得武氏能走到最后吗?”王霖问。

宁尘摇摇头,“武承嗣,武三思不过疥癣耳!”

“可三郎不会是要站在李那边吧?”王霖更加疑惑了。

“大兄就没有想过除了武承嗣和武三思还有一个武吗?”

王霖愣了愣,突然明白了,惊得他直勾勾的凝视着宁尘,“对,我并不打算站谁,我要站我自己”

空气似都凝固了,宁尘再开口“当初是因为没有力量,所以不得不选择,那时我们便没有选择站在两边,而是选择站在必胜者的身后,如今自然没有理由去选择两者”

王泗紧接着问“可是天后老矣,将来?难道……”

王泗的提问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武李二者可以共存吗?”宁尘问。

不指望有人回答,宁尘接着言“定不可,但有人不那么想,那人便是天后,她要让他们共存需要什么?”

依旧自问自答“需要的是第三队,能够权衡在两者之间的,而我这个有一定力量,而且不站两边,忠心的站在她身后的亲李的武姓一支是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呢?”

沉默了,良久的沉默。

“你就不怕将来有一天,一足想挣脱,而将另外两足连根剜掉吗?”独孤姬尢问。

“所以,我需要力量,所以我需要自己的根系更牢固”宁尘道。

王霖沉默了,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独孤姬尢沉默了,不清楚她在思虑什么。

“你们尽可以收起自己的根系,将其掩盖在厚厚的土里,若有一天我被拔除,你们也不会被连根拔起”宁尘道。

显然这是一个需要深思的决定。

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夜幕升起后,两家最终的决定是逐步将自己的痕迹自凤巫,自影氏中抹去,由明面上的合作转为暗中互助。

宁尘很喜欢这样的决定,如此一来,自己对影氏,对凤巫的掌控更加牢固,而且也减轻了风险和负担。

独孤氏和王氏显然也很喜欢这样的结果,他们只是在做一场豪赌,将赌注压在暗夜里,若赌赢了,会分到赌金,若输了,便隐于暗夜,失去的只有赌资而已。

宁尘并没有觉得他们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相反,如果是自己,也会这般选择。因为他们是家主,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家族几百人命运。

其余的各种细节都已谈妥。

临离开时,宁尘自里间几案上取出一个华美的琉璃小瓶握于袖中。

王泗与王霖告辞离开,独孤傲已进悬着两盏红灯的马车,独孤姬尢福礼,宁尘未回礼,他道“婚仪日期可定?”

微光中女子点头,“这个赠你,茶花味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苦,茶虽苦,花却甜”宁尘将手中的小瓶递给了她。

那是香水,自宁尘和阿古明弄出后便前后调配出了很多不同品调的。因无计量仪器,所以调香的随机性很大,很难做到两瓶香味相同的香水。而这一瓶,就宁尘个人而言,很喜欢。

眼前女子很好奇,“打开闻闻”

女子打开,凑近轻轻嗅了嗅,“好香…谢谢你,三郎”

宁尘笑,笑得很甜,宁尘知道,这一别便是后会无期了。他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莫名的伤感。

两人各自转身离开,“三郎”,即将踏上一旁小厮在马车下摆好的木阶时,独孤姬尢叫道。

宁尘转身,她提裙奔回,她凝视着宁尘,她的眸,她的唇都有些颤抖,她欲开口“三郎,你…”

她还是无法开口,她踮脚,她轻轻抱住宁尘,她未言语,本已呆住的宁尘更呆了,宁尘想轻拍她的后背,宁尘想问她怎么了,她已在宁尘耳边轻言“此生无缘,来世当惜”

待宁尘反应过来时,人已奔远,登车离去,宁尘只呆呆望着。

回过头时是提着一盏孤灯等着的鹊儿,“她和你说什么?”

宁尘未答,却一把牢牢搂紧鹊儿言“走,回家”

“她应该说的是如果有来生,她会义无反顾的跟着你”鹊儿随着宁尘往竹庐行去。

宁尘惊愕的看了一眼鹊儿忙又收回目光,“那你爱她吗?”鹊儿问。

宁尘想了想摇摇头,“当是欣赏”

宁尘是在半年后才听闻有关独孤姬尢的消息,她嫁了,嫁给了她早有婚约的夫婿,范阳卢氏的少家主卢隐之。

这是一场注定不幸福的婚姻,作为七宗第一的范阳卢氏他们以往选择的联姻对象都是其他四姓之女。大多是崔氏,因而有“卢崔”的说法。而独孤姬尢之所以能够嫁进卢氏是独孤家做出太多让步与牺牲换来的。

宁尘想来,她即使嫁入卢氏也不会被重视,这种利益交换的婚姻何谈爱情,何谈幸福,但宁尘确实是真心祝愿独孤姬尢,希望她能够成为极少数,能够收获爱情,收获幸福。

宁尘不清楚她当时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此时也不愿去想,去猜测,一切的美好始于那个拥抱开始的那一瞬,结束于转身离去的那一息。独孤姬尢就是短暂生命里的一个擦身而过,没有留下斑驳,却留下了美好,这一切挺好。

这样世家女子,她们虽然生活优越,但也有这尊贵的可悲。如王诗云的逃离,如独孤姬尢的默然承受,宁尘都是钦佩的,她们有自己的选择,是勇敢,是默然,都是这个时代女性的赞歌。如同雨昔所言,人生而不易,女子尤是。

六月十九,雨,淅淅沥沥。

趴在宁尘身旁,云飞嫣轻抚着宁尘的胸膛,“三郎,当真决定回洛阳了吗?”

“你不愿回?”宁尘凑了过去,触上那瓣娇唇,浅尝即止。

“不是,是……”

“是潼儿?”宁尘言。

“我……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我很想她,但我又害怕见她”云飞嫣喃喃轻语。

宁尘转身,趴了过去,将云飞嫣紧紧抱在怀下,“一切先救她吧”

“三郎,回洛阳后我们就不见了,好吗?”,身下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宁尘没有言语,他沉默了,这两年多来,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他不愿去想,不敢去想,他承认,自己是一个懦弱的懦夫,他这样想着。

“救了她就告诉她好吗?”

“不,她无法接受的,我不想她受伤”

宁尘紧紧的搂着她,他此刻心中有一团火,他想用这团火点燃这片天,他想咒骂这老天,想咒骂那个安排了这般荒诞的上苍。

报丧!宁尘与云飞嫣同时惊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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