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清平醉舞尽铅华

初夏的雨可以褪去几分暑意,却褪不去暗淡与死寂,尚善坊最尊贵的八角楼里,一个彩妆红裙的女子枯坐,瞧着轩窗,瞧着画栋,瞧着眼前的一件件珍宝。昆仑奴面具没了少时那般怪诞,架上的红妆不如往昔鲜亮,落满灰的太古镜已映不出容颜,她轻声问,问自己,问肚子里的儿子,或者女儿,问他们该怎么办……

凄厉厉的雨打落心绪,如同打落马蹄间的尘土,打落手中这捧瓦砾,埋下花儿种子的瓦砾。没有风,没有欢笑,回忆也慢慢暗淡,曾许一人,许他一生忠爱,但错了太多,错了时光,错了身份,错了当初以为爱是一张纸,可以随意填图。

她甩甩手,甩去手上的雨滴,甩去惆怅与哀思,甩去过往。踮起脚尖轻旋,摆动水袖,款摆摇曳,这支舞叫清平醉。这是属于他的舞,是新婚那夜舞给他的,没有轻歌,没有丝乐,空有一舞清平醉。

舞毕,拨动生起霉斑的古琴,已不如往昔婉转,轻弹斜挂的残缶,已听不见往日的铿锵。推倒插屏,推倒失败的过往,拖起灯盏,绕着四开的青窗,拔下红烛,如新婚夜般耀眼的红烛。

点燃了那帷幔,那罗幛牙床,点燃了那红妆,点燃了那张刻满回忆的假面。她想烧,想烧尽愁苦,烧尽无边的痛苦。站在雨亭里,瞧着熊熊燃烧的楼台,似心中有一把火,一把烧尽情丝的火,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她问,我们也能活得很好,是吗?

雨淅沥沥,似在回答,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是李令月,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是一个受了伤的女人。

……

宁尘被授骁骑尉,命建新军,军制为团,又命城外练兵。所以宁尘的工作只有遴选与练兵。在左金吾卫中遴选,武凌本就是由左金吾卫的校尉一步步升上来的,对其中情况很明了,所以宁尘在行动前先与武凌商议过。

军制二百人为团,也有三百者,而新军批录三百。宁尘大部分选的是昔日武凌的亲信下属,剩下的遴选标准就是比平板撑。其实宁尘并不在乎以何等标准选择,只是给他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罢了。三个旅帅,两个是武凌的亲信,一名李和桂,一名宇文伽,还有一个旅帅是宁尘选出来的,也就是平板撑比赛的冠军,原左金吾卫的一个校尉,姓吴名天肆,虎背熊腰。

郊外练兵也是左金吾卫的驻地,专门划分出了一地,天授军的旌旗和甲胄都是军器监提供的,但是宁尘并不满意。

五月初六开始练兵,练兵第一日,宁尘命人搭建了一个擂台。他持剑站于台上,对其下三百军士高声言“某,武阳武宁尘,诸位,是新军将士,是钦定的新军将士,我们是什么,是百万军士中的三百人,唯一的三百人。我们要做的是什么,是将自己锻造成第一军,大唐第一军,一把尖刀,一把能够直插敌人心脏的尖刀”

由旅帅带头喝,全军齐喝,“今日新军组建完成,第一日开练,我为大家准备了一个礼物,那就是这方台子,今日我武宁尘就站于台上,诸将士尽可上台来挑战,最后依旧站在台上的是胜者,而这胜者,是我武宁尘,还是你们?是你?是你?还是你?来吧,胜,求胜之心,我大唐的好男儿,我大唐的血性汉子,当有一颗求胜之心。这台上没有校尉,只有姓名,我武阳,愿受挑战”

良久的静默,一个声音如炸雷炸响“我,吴天肆,来战”

说话间这彪形汉子已跳上台,拱手道礼,战到一起。不多时,飞下台子的吴天肆被兵士搀起。又有人报名上台,是李和桂,然后是宇文伽,然后是一个个血性汉子。当校场上横七竖八,歪歪斜斜一片时,宁尘已经到达极限了,八九十人,宁尘已经力战八九十人了。

宁尘杵着剑柄,大声怒吼道“还有吗?还有血性男儿吗?还有能战的吗?我天授军,我天授军的男儿,来,再来”

又来了,跳上台来的兵士手持长刀,当宁尘被一脚踢倒在地,当宁尘丢弃长剑,当赤手空拳挥舞,当被打得鼻青脸肿,宁尘依旧站在台上,此时三百人上台者早已过半,宁尘一声怒吼,屏气高声言“我天授军要的是什么,要的是一股劲,一股永不服输的劲,要的是一股气,一股必胜的勇气,我武宁尘,我站在这里,我不倒下,你们,你们每一个人不倒下,我天授军就不会倒下,我大唐就永远不会倒下”

倒地的兵士听言奋力站起,齐声高喝,久久的齐声高喝,再无人上台。不知是被宁尘震住了,还是被那番豪言慑服,在每一声呐喊里,宁尘听到了敬佩与信服。

宁尘第一日练兵的举动很快便传于诸军,褒贬各一,有的人夸其刚毅,有的人贬其孤勇。第二日修养,但并未闲着,宁尘携三位旅帅检视每一位军士,军制每团辖三旅,每旅百人,旅设旅帅,每旅辖两队,队五十人,队设队正。每队分为五火,火十人,火置火长。

再两日,军器监的人在校场忙碌起来,宁尘呢,则是开始练兵了,而训练内容更是诡异,这是大多数人的看法。三位旅帅负责监巡,第一组为六位队正,操练个人武技,由吴天肆教授;第二组三十位火长,宁尘亲授,却在营房内教授,并未出外操练;第三组剩下的二百六十四兵士,他们则披甲持戈负重前行,由剩下的两位旅帅监管。

城郊练兵就宿于军营,宁尘第一次回府已是十几日之后了,探望了每一个人,最后宿于卧冰轩。与潼儿练功,而后相依而眠,晨起一番酣畅,宁尘搂着如泥般的潼儿轻轻哼唱……

“哥哥,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潼儿轻抚着宁尘伤痕依旧的身子轻声言,宁尘嗯哼难答,待离去时拥过来凄惘道“潼儿,对不起,我会为了你,为了爱我的人爱惜自己,不让你们忧苦”

听嗅轩吃早膳,宁尘难得回来,雨昔让膳房多准备了几道宁尘爱吃的菜肴,吃了一半,玉溪放下筷子言“我要回去了,她们很快会卷土重来,你会死”

“既如此你还离开?”

“你有两个选择,跟我离开,或者死”

宁尘也丢下了筷子,愣了半晌一笑言“你的意思,我这辈子就离不开你了?走,走吧!我不需要你保护,她一句话你就护我一辈子,是吗?她以为她是谁?你以为你是她?还是她以为她就可以随意的将我给了你……”

“你……”负气而走,宁尘第一次见到云玉溪气恼的表情,或许那不是气恼,更是愤怒是羞窘,但只见她握紧拳头,只见她转身离去……

显然这争吵来得太快,“小郎,快跟出去,有话好好说……”李霓俜的话被武凌打断,武凌也放下筷子,沉声道“三郎,负气话不要轻易说出口,伤人也伤己”

宁尘点头,姚芯儿和玉宓两人都痴楞了,并不清楚状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投以关切的目光,而潼儿和雨昔都清楚宁尘的意思,更不想言语了。

姚芯儿要凑过来说些什么,宁尘却打断了她,起身,对众人一个躬身便出去了。他并没有去追云玉溪,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也不需要,她既然要离开,就说明真的有事,况且宁尘认为不能因为一句话拴住一个人一辈子。

宁尘出门准备直接去军营,一人拦住去路,是徐安期。

“怎么?夫子在府里住得不习惯吗?”

“东翁真打算就这样一直供养安期吗?我想东翁还是不信任安期,所以安期想向东翁陈情”

“嗯,还以为夫子至少要到下月才会来找某呢?既然夫子想要谈,那就谈吧,走,边走边谈”

不一会儿十几人的马队往城郊出发,两马在前,马上徐安期言“想必东翁有很多疑问吧?”

“我想要知道夫子的目标是什么?”

“灭内卫,毁内史馆,这是我活下来的意义”徐安期压低音调一字一句道。

宁尘扭过头来,瞧着马背上的那个人,疑惑道“这么恨他们,是有故事吧?愿意说来听听吗?”

低沉许久,徐安期转过头来,瞧了一眼宁尘道“光宅年开科,我从庐州赴都,为了节约时间,取道豪州,结果…结果我遇到了一个受伤的女子,我救了她,照顾她。在豪州生活了两年,我们原本过着平静的日子,她怀了孕,我们将会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有一天,我如同往常一般回家,就见一地的尸首,她才告诉我,她是内卫,是受命于神领阁的杀手”

凄惘,然后是低沉续言“我们带着我们刚出生的孩子逃出豪州,回到庐州,但他们还是追上了,为了救我,她被他们杀死,孩子也死了,被他们残忍的杀害。我随马车跌进谷中,捡回一条命,从那一刻起,我便发誓要报仇,要杀死他们,要让他们通通去死”

“所以关于他们的一切和秘本都是你妻子告诉你的?”宁尘也动容了,说话也柔和起来。

“对,秘本是她留给我的,还告诉我了她们的联络方法,她的祖籍是忻州,我去她祖籍回来时路过的梅庄。来到神都已半载,在四季堂我见到了他们的标志,捕了他们的信鸽,得了这张密文……”

一路攀谈,宁尘听了故事,心也软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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