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折杨柳醉定终生

恰坐定,就瞧十数青衣婢子抱长颈壶上来,而后往那青铜巨器里倾倒,有酒香飘来,就此时,又有小厮打开障子门,旁边竟又现一厅来,是女客厅,布置和这边相同,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的女子们也就坐了。

角门来去的小厮婢子络绎不绝,不多时巨型酒器被注满酒,器口高出几案尺余,酒平器口。正中几案上摆满了珍馐美馔,宁尘身前的几案也摆着四道菜,一壶酒,如此饕餮盛宴和神都比竟有过之无不及。

开宴未几,瞧众人都入了酒性,并无不妥,宁尘也开始饮酒。正中方几围坐一圈青衣小婢,她们为众宾主打酒,添菜,忙碌其间。转头往女客那边瞧去,很快便在众女中瞧见了阑儿,见宁尘瞧过来,她甜蜜一笑。

左右坐着两个青袍书生,宁尘便攀谈起来,两人一人姓薛名稷,字嗣通,蒲州汾阴人。另一人为滑州灵昌崔日用,崔日用是刘氏门生,这稍年长的薛稷是自南海探友后赶往神都参加秋闱的。

酒半酣,几轮酒令过,宁尘皆勉强应付过去,待刘思礼欢饮过,脸上现出疲惫,宁尘想这宴会已过半了,心思正转动着,靠近主位不远的李毕起身言“今日雅兴,岂能无诗,岂能无歌相喝!诸位良才,谁愿兴个端头?”

巡视一圈,无人应声,待回身时,就瞧李毕对身旁的欧阳九路使了个眼色,欧阳九路跪起,猛的一拍身前几案,四座皆静了下来,然后就听拍打几案的节奏起,“垂柳拂妆台,葳蕤叶半开。年华枝上见,边思曲中来。嫩色宜新雨,轻花伴落梅。朝朝倦攀折,征戍几时回”,铿锵高亢,以几为缶,以蒲为马,歌声婉转低回,诗句似忧似怨。

一曲毕,众人称赞声起,宁尘也觉这欧阳瑾确有才华,还在心中感叹,就闻又有人拍案应喝,这样一显才华的重要时刻自然有人抢着去,宁尘却无甚兴趣。原本以为过半的宴会看样子不会太早结束了,宁尘趁着大家喝诗品评,便抽身往外行去。

原本是想用如厕这个借口,好好游览这闻名千古的滕王阁,刚行不多远,就听身后有动静,原来是跟出来的宇文伽,两人像模像样的招呼后,一同往高挂溷轩匾额处行去。

宁尘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大男人躲在厕所里秘密议事,捂鼻的宁尘言“刚刚宇文兄反应很快,看样子算是蒙混过去了,倒是这么着急追出来可是有急事?”

“险些漏了少将军的身份,是卑职的错,幸而遮掩过去了。确实有急事,脑子里正想着怎么通知少将军,您就突然出现了,所以卑职才慌了手脚”

“都过去了,倒是什么急事?”

“都中来信了,飞豹旅也来信说已到黄梅,往曹溪去了,飞虎旅来信言已到庐州,往黄梅去了,问我们几时归反”

“这么快?不应该啊,我们急行军也未耽搁太久,怎么就到了?”

“是京中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姚公派人来言,我们刚南行,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谏酷吏专横的折子便再次摆上龙案。李中丞指出“按覆不在秋官,省审不由门下”,此前他已苦谏几次,皇帝都未应答,但这次……”

“这次怎么了?”

“索元礼被诛,来俊臣入狱,李中丞被放岭南”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突然?”

“具体情况卑职也不知,这有姚公给少将军的信帖,这一份是都中送来的”

宁尘接过两份书信,两人准备出去,宁尘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对了,今日所见的潾水令是谁?”

“是刘宪刘元度,原为侍御史,和李中丞一样,推按来俊臣罪时,反被来构陷,被贬潾水令,为保全性命,以外巡督水为借口,连忙逃到这里的”

“哦,他知晓我的身份了”宁尘凝思言。

“他原位左台监察御史、后迁殿中侍御史,认得出少将军也是大有可能的。他如今自身难保,而且此人以文章,丹青为名,自视甚高,当不会拆穿少将军的”

宁尘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开门往外行去。还好是滕王阁的茅厕,不然呆这么久早被熏死了,宁尘喃喃自语。又想到宇文伽为了稳妥还要待一阵才出来,也为他心疼起来。

宁尘收好了信,这里人多眼杂,准备回去后再看,和宇文伽相谈后宁尘也没了游览的兴致,便回宴厅去了,刚刚转进,就瞧见一人正踉跄站着,然后推开围坐方几的青衣婢子,宁尘赶回自己的坐处坐下,心神还未定,就听得一声金属撞击声,抬眼瞧去,竟是那人正左偏右倒的拿一银壶撞击方几中的巨大酒器发出的声响。

“沙塞三河道,金闺二月春。碧烟杨柳色,红粉绮罗人。露叶怜啼脸,风花思舞巾。攀持君不见,为听曲中新”凄惘,哀凉,宁尘仔细瞧去,原来那人正是潾水令刘宪。

他拍打着节奏唱毕,四座具表称赞,宁尘却叹息一声,缘是宁尘刚刚知晓刘宪的遭遇,所以对他的那句“攀持君不见,为听曲中新”很有感触。

没有鼓角的横吹曲少了金戈的味道,但更显苍凉,宁尘不清楚欧阳瑾为何如此,或许他心念建功立业,或许他喜欢铁马金戈,但不得不说在场的都是才学风流之人,刘宪一曲无疑将这支曲词提到新高度,也再没人接唱下去。

刘思礼起身满脸笑颜,一番称赞自不用说,当他还未提及疲倦退场,李毕已抢先提说让欧阳瑾为其奉茶,意思很明了,刘思礼开问“哦,前番说为九路寻了门亲事,不知是哪家娘子?”

宁尘听到这嗖的站了起来,却不想起的猛了竟往前栽倒一步,恰被眼疾手快的黄文曦搀住,宁尘尴尬一笑,四座皆瞧了过来。这般失态,宁尘也来不及羞愧,来不及找地缝钻进去了,索性就演起醉态来,站起后踉跄往厅中行,当瞧见还有一人正和自己相同处境时,宁尘更觉羞臊,脸红起来,也更像醉了。

是阑儿,她也站了起来,倒不至于似宁尘般踉跄扑倒,但突兀的站着也是难堪的,宁尘不清楚阑儿是在听到二人对话时站起的,还是看到自己跌倒时站起的,但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些了,因为宁尘听到刘思礼言“宁家郎君醉了,扶他下去歇息吧”

“不用……”宁尘趁着这醉态,发起酒疯来。

被他推开的青衣婢子还要上前来,宁尘猛的挥起左臂,张开五指做抵挡状,然后走近方几,推开糕点,趴了上去,捧起一捧酒喝了一大口,再索性洗了一把脸。周遭是一双双,讪笑,鄙夷,和讶异的脸。

“紫陌金堤映绮罗…”宁尘有模有样的学着先前他们的曲调喝唱着,但前番五言,这是七言,曲调不和,怪异难听。一句出口,玩砸了的宁尘骑虎难下,他之所以选这支曲词,是因为他突然想到的折杨柳就这一支。就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宁尘偏过头去,是阑儿,她以袖遮口,一步步往这边行,声音是她发出的,是曲调,低沉雄浑的曲调,“游人处处动离歌…”

宁尘跟着阑儿的调子,再唱了一句,竟是天壤之别。两人对望一笑,宁尘继续应着调子唱和“阴移古戍迷荒草,花带残阳落远波。台上少年吹白雪,楼中思妇敛青蛾。殷勤攀折赠行客,此去关山雨雪多”

寂静,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一曲毕,这静谧更显得静了。再有声响起,亦是宁尘“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今日诸君折尽垂杨柳,却无离歌,不才也折了一柳,送给诸君,不为这词曲,为别离。此来贵地,原为迎妻北归,今既已拜会刘公与诸贤,不日便归,还未与诸贤讨教,却已要别,心中万分凄惘,所以失据了,望诸君宽谅”

无人应答,宁尘正觉窘迫时,刘思礼轻笑言“呵,无妨,宁家郎君年少,风流不羁,并无不妥,倒是夫人是哪家娘子?”

宁尘听他这样问,立马上前刚要开口言,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望了一眼身后的阑儿,瞧见的是一双期待的眼,待回过头来宁尘大声道“钱塘影氏二娘子,影阑”,言毕,宁尘再次回望阑儿,却见一个桃裙翠衫的女子正在挽鬟,拆髻挽鬟,宁尘清楚她的意思,那是妇人常做的打扮。

“阑儿娘子?”刘思礼似想起什么,忍不住问出了口,宁尘刚要张口答,身后的阑儿上前一步言“阑儿见过刘公,今后怕是不能再拜会卢夫人了,请刘公带好,问刘公安,问卢夫人安”

“山荆前日还提说娘子,却不想娘子已觅佳婿,她若瞧见你夫妻这般琴瑟和鸣,也会替你高兴的”刘思礼慈祥言,阑儿应答得宜,宁尘心怀畅快间总感觉有几双眼盯着自己,偏过头去,是李毕和欧阳瑾,举礼,未得回礼。

其实宁尘清楚,自己和这几人已经有了隔阂,即使这样做是为了他们。倘若李毕开了口,只会让他们更加难堪,但即使是为了他们,也并不能减轻他们对自己的怀恨,宁尘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更不会在意他们此时的态度。

靠坐马车的宁尘,回想着滕王阁发生的一切,折杨柳的诗是宁尘急中忆起的,但与阑儿的默契配合,是宁尘万万没想到的,“刚刚咱俩配合那么好,怕那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也是赶不上的……”

“可是阿郎不该说奴是汝妻的……”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