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名利场兔死狗烹

自周兴来过后,宁尘心情低落起来。原先扳回一城的喜悦荡然无存,因为这几日见过太多令人不适的东西,在莨苕园的可怜女子,在这狱中的命运悲凉,难道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黑暗吗?难道自己所经历的美好只是少数人才能拥有吗?难道不能改变吗?宁尘陷入了灰暗中。

没吃几口东西便倒头躺在潮湿的草垫上,宁尘觉得心口很闷,似有一团东西堵着,那是一股气。

宁尘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了,他是被一盆凉水浇醒的。紧接着,被绑上了木架,此刻盛怒的周兴站在宁尘身前。吐了一口凉水,宁尘开口问“一大早这样怒气冲冲,周尚书可是遇到难事了?”

恨恨得一转身,周兴言,“进了我这制狱,就没有不开口的,我劝你还是早点交代,某或能在陛下面前为你开脱开脱”

周兴之所以突然转变,是因为这一早发生了三件事。第一件,上官女官在同女皇品评宋、杜、苏、张四人书法时,无意间提到了一句话。这四人是宋之问,杜审言,苏味道和张说,四人皆是以诗书文章见长的。这件事与四人无关,上官无意间提到“若说笔墨书法,人皆越长越见功底,倒有一人格外不同”

女皇问“哦?何人?怎么说?”

“原云中郡王,前时见过他的书贴,倒是中平,可近日无意间瞧见她书与武督尉的书信,那可是差之千里了,竟还不如治学孩童了”

女皇抬眼瞧过来,婉儿接着道“后婉儿一问,竟是那年出了变故后,忘了持笔之姿,后来便如孩童般新学”,女皇痴楞了,很快她转眸,命人往明安王府宣旨,让武若梦回宫觐见。

这第二件事是娄师德将军还朝,入宫觐见时,还带了一个人,是一个长者,姓黄名三公。娄师德将新罗情形详细禀明女皇,原来收复失地,稳固内政早已完成。之所以这么晚回来,一是帮助新罗在北方筑城,开挖险障,构建防卫,以防止高句丽入侵。二是于新罗边关教授其屯田之法,并授其开荒渔牧,以此保障新罗能够富强安乐。

对于娄师德归来,女皇是十分欣喜的,但娄师德带来的人,却令她十分恼怒,那人道出了忠国公构陷云中郡王和道州刺史之事。昔日琅琊王写给明国公的信确实是真的,只是这信一直在忠国公李叔克手中,明安王府并没有收下。而宁尘写给道州刺史的信是伪造的,出于黄三公的手笔。黄三公祖上也是官宦之家,后来家道中落,他擅长笔墨,就常年于富庶之家做西席先生。在太原时被李叔克发现其有狡书摹字之能,便留在身边。

第三件事更另女皇盛怒,那就是国子监诸员联名弹劾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夜里丘神绩始终没能进入月影楼。丘神绩的名声早已四海皆闻,那些心高气傲的文学士子们更是不喜于他。有女皇的手书在,他们便有了底气,于是便守住月影楼丝毫不让。恃宠的大将军与高傲的书生们难免发生口角。一夜大戏在月影楼前上演,最终引来神都牧府,他们瞧见女皇书贴,虽未站在月影楼一边,却两不相帮,只从中调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最后惊动羽林卫方止。

弹劾丘神绩的罪名竟有十三条之多,将旧账和新仇一并加上,其中最让女皇盛怒的是,弹劾?他侍权为专,私带金吾卫搅扰街市,目无皇权,欺君犯上。结合黄三公所言,他一直被金吾卫追杀,女皇便全然明晰。

也不等武若梦带来宁尘的书信比较了,女皇当即下令将李叔克,丘神绩逮捕入狱,即日问斩。

周兴生气,并不全是为了李丘二人的失败,而是因为自己轻信了这两人的话。自李叔克来到神都,周兴便与其交好,两人同为酷吏,有一样的利益,在他们这样只为名利的人眼中,他们是朋友,是盟友。

当李叔克对宁尘动手时,便邀请了他。起先他还犹豫,因为宁尘姓武,他从来没有动过姓武的,他不清楚这样做是不是对的。后来丘神绩也加入了,李叔克还拿出了足以打动女皇的证据,所以周兴选择了加入。

但他不知那证据是假的,不知这两人皆是狂傲自大的蠢货。他自一开始便选择错了,一开始便被这样愚蠢的二人骗了,所以他很生气,他只希望现在还没有得到消息的宁尘能招出点东西来,赶到宁尘被安然释放之前。

所以宁尘被鞭打,一下下,皮开肉绽。宁尘咬牙坚持着,只十余下,宁尘就受不了破口大骂了起来,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觉舒坦些。宁尘的咒骂引得周兴身旁的小跟班怒火中烧,他飞拳过来,又是一顿胖揍。

吐了一口血水,宁尘刚骂了一句“你大爷……”,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人走了进来,来人身着青色官袍,八字胡,未蓄须,一副猥琐之极的模样。

“周尚书亲自来审,真是操劳啊”来人言。

“来御史言重了,为陛下办事,怎能不尽心竭力”周兴还礼言。二人又笑谈了几句。来御史,这就是来俊臣,第一次见到,和宁尘想象的差不多,或更不堪些,这不是违了那句人不可貌相的话嘛。

二人攀谈几句,来俊臣似不想走的意思,他转而开口言“看来周尚书审的不顺利啊,莫不是刑太轻了?不可一直这样下去,尚书可有好办法?”

周兴笑言:“要让他开口,我有百种办法,太容易了,来人,抬瓮来”

吩咐了,周兴又言,“把这罪囚放到瓮里,四周燃起炭火,他便是再硬也软了不是!”

听言狱卒便来解开宁尘,很快一口大瓮摆好,四周点起火来围着烤,宁尘依旧咒骂着,此刻确实只能咒骂了,镣铐枷锁,他并没有一点其他办法。眼看自己要被送进瓮中时,一旁坐在高凳上的来俊臣突然站起言“慢着,这是为周尚书准备的。来某奉陛下圣旨审查于你,请君入瓮吧!”

周兴一脸疑惑,来俊臣又言“诸公弹劾尚书伙同李叔克和丘神绩谋反,他二人已经拘押,尚书可有话说?”

周兴听言,颓然低下了头,然后跪倒下去,连声求饶。

晨时听说了丘李二人的事,周兴便立刻回到秋官府衙,他很清楚,这件事一定会牵连于他,因为道州刺史还了清白,那他呈递女皇的案卷就是伪造的了。于是他便急忙寻找替罪羊,安排好了如何将此事推脱出去后,周兴才去审宁尘的。

他忙活于甩锅时,不知道的是,朝中很多人弹劾于他,罪名是伙同丘李二人谋反。他所认为的牵连比他想象的来的快得多,而且深重得多。瞧来俊臣那样气势汹汹的模样,他便服软了。

来俊臣走时,对宁尘一礼言“郡王还要委屈几日”,对于从地狱到天堂的突变宁尘还在一片痴梦中,当清醒过来时,已身处牢房中了。

第二日清晨,案件重审,来俊臣主审,还有些法司官员陪审,宁尘是被抬上公堂的。先是审理道州刺史谋反之事,李叔克已经伏法,长史孙义词没动大刑便招了,一切皆是李叔克指使。而后审理李利鲁之死和逃狱之事,宁尘将自己和李利鲁的恩怨讲了出来,很快有证人上堂作证,宁尘并不识得他,是一个书生,他自称多年前在太原参加过宁尘的接风宴,将前番纠葛讲明。后又有一人上堂作证,竟是乐果儿,宁尘见到果儿好生欢喜,她将风华楼之事尽数说明。最后又有一人上堂,竟是一女子,是那日在莨苕园救出的女子,她说她叫蓝露柠。她道出太原寻芳阁之事,又言说宁尘被李利鲁囚于莨苕园折磨,她身为李利鲁的小妾,但感念宁尘当日之恩,想出手相救,但被李利鲁发现,于是在搏杀中咬死了李利鲁。

她伤势并未痊愈,身上多处还包扎着,宁尘仔细瞧过去,面容还有印象,只是憔悴得看不出是韶华年纪了。众审听她所言,无不感怀。李叔克与丘神绩已经定诛,周兴也已全部招认,无需再审,又审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于是宁尘又被送回了牢狱。这些证人们亦暂时关押。

来俊臣整理好卷宗,急忙往宫里去。他身为主审,但大多是他身前之人主导的,那是侍御史卫遂忠,宁尘之前见过一面。很快女皇便批复了,李叔克和丘神绩处死,令五城兵马使梁王武三思监斩,斩于太乙门前的菜市口。周兴因一时糊涂,轻信了二人的话,又念其劳苦,宥配岭南。

李叔克与丘神绩一倒台,弹劾周兴的奏章如纸片一样,一沓沓的飞到女皇案头。之前局势倒向他们一方时,敢为宁尘直言的寥寥无几,弹劾他们的,更是无一。而今却尽皆为宁尘保荐,弹劾周兴等人,这便是政坛,这便是名利场吗?

宁尘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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