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姑奶奶的决断

初八日,武凌同唐先慎去拜会王方庆,他们此去只为一事,事为安西。

安西局势事关陇右安危,而陇右处西北咽颚,挟制中原,但对宁尘来说感切最深的是商路被阻隔的困境。安西陷落愈久,吐蕃人对其控制愈稳固,那中原与西域诸国的通商往来就愈发困难。早些年安西刚刚陷落,王泗还能通过在安西积累的利益网偷关通商,而随着吐蕃人对其统治的加强,这些已然行不通了,近一年王泗也未再往大食去。

前番岑长倩兵发安西,实是一场误会,是边关将领以及朝野上下对安西安危过度紧张所致,这也从侧面反应,安西是一根刺,扎在紫薇宫的殿阁上,扎在每个人的心里。因为班师罢兵,前番一些战备准备都搁置下来,有些近乎完成的,也都停罢,如此此时的安西粮草军备充足。所以唐休璟的意思是就此机会一举收复安西。

唐先慎回洛阳正是领了父命为此事奔走,武凌和宁尘对此是极力支持的,一为国之大计,二为利益,其实宁尘还有另一番心思。

关于去拜会王方庆,他如今位居中书,深得女皇信任,若他能相助,起兵安西将更顺利些。至于宁尘为何不去,一是宁尘有其他的事要办,二为《王氏工书状》之事。

宁尘笔墨欠佳的事朝中很多人都知晓,而王方庆是书圣王羲之后人,不仅精修三礼,博学经世,熟于朝章,而且在书法上也颇有一番建树,他所著的《王氏工书状》得女皇夸奖。不知何因由,女皇曾当着王方庆的面提到让他以书状教授宁尘,虽然是兴起闲谈,没人当真,但这话很快就在朝中传开了,由此便兴起了工书状致学之风。不想见王方庆,一是自愧,二是真怕他授学,宁尘对练字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日一早宁尘便出府往四味斋去,缘是夜里乐果儿提说她日前去四味斋探望潼儿,瞧潼儿面色苍白,她提说宁尘该去瞧瞧。潼儿当日去四味斋并未等到开市后,宁尘明白她的心思,也深知她的决定不容改变。她去四味斋是宁尘命管事奎大携厚礼送去的,潼儿言恐要长居四味斋半载。

女神医依旧冰冷,“你们真的决定好了吗?”

宁尘被她问得有些懵,还在思索中又听得“你们可知这样做将会面临什么?”

宁尘拱手,面对忙进忙出的柳问三,他神色凝重,到院内无人处,前行的柳问三突然停下了转过身来问,“有想过她会遭受什么吗?”

良久,宁尘沉声“这是她的执念,也是她活下去的希望。要遭受什么,让一切谩骂与指责都冲我来吧”

停驻半晌,柳问三丢下了手中柳簸,起身往后行去。跟着她到了一处僻静院落,清冷孤寂,推门进,再入,于外间见到了神色暗淡的浮萍儿。见到宁尘,一如见到救星,她欣然站起,险些摔倒。

再往里,于几案旁见到斜依坐榻上的武潼儿,她未上妆容,未洗漱,脸上毫无血色。自见到宁尘的那一刻,她眼底的黯然被一抹神光代替,她猛地坐起,又跌了下去。

宁尘上前,他想去拥起她来,但二人都退却了,“既已合练功法,又何必如此压抑”

站在一旁的柳问三言毕,转身欲离去,武潼儿在听言后靠过来依扶着缓缓站起凄声问“圣手?”

“但愿你二人不后悔今日的决定”,言毕,柳问三已离去。此刻的武潼儿脸上是幸福的笑容,是大愿得尝的笑容。转而四目相对,而后是笑容消失后的放声大哭,此刻宁尘的悔恨只有他知道。

二人亲密相拥,而后互相慰藉。原来,潼儿到了四味斋后,柳问三虽然接待了她,但并未应允为她治疗。武潼儿言是柳问三知道二人同修的事,猜到了武潼儿去终南山求法是为宁尘,为了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她不应允施法调理。

武潼儿求告不允,便绝食相逼,宁尘怨她痴傻,她言这是她此生之愿。

一日都在四味斋,日暮前,宁尘出了小院,到前见到了于药房配药的柳问三,瞧着她忙碌的背影,宁尘呆呆良久。

已然发现宁尘的柳问三并未感到局促或不适,她依旧平淡如常的忙碌着,直到宁尘回过神来,开口问“你猜到了我会过来?猜到了我会怎样答你?”

“我只医不卜”柳问三答。

那一刻宁尘的胸前有些闷,此刻他眼前所见的人如寒冰所铸,如此冰冷,宁尘再难开口,就听得冰人又言“若你不来,若你不如此言,她又何苦如此,她又为何而活?与其痛苦的活着,我难道不是在帮她?”

一根冰锥刺进宁尘心底,宁尘被冻得手脚僵麻。柳问三已经离去,宁尘独自在药房静坐,良久,柳问三再进来时,宁尘方起身告辞。

“受师兄所托,又是千古奇症,你的东西带回去”

“那也只是医治方面,潼儿的衣食住行还需贵处操持”宁尘躬身。

一提药包递到宁尘手上,宁尘看了看,对再次爬上木梯抓取屉药的柳问三言“这是我的药?”

等了半晌没有回答,宁尘躬身答谢,“多谢神医”

人早已远去,柳问三盯着眼前抽开的药屉,里面陈着的是女儿香,呆呆望着,嘀嘀自语“痴人……”

出了四味斋,宁尘并未回府,而是转去景行坊。马六怀揣一竹简行于前,上书“同德寺”三字,宁尘紧随其后。二人过拜洛坛北去,直到同德寺门前下马。这拜洛坛是为祭拜洛神,女皇多次于此组织祭拜,才有了《拜洛乐章》,而这同德寺也是东都名刹了。

宁尘到这里当然不是为了听经礼佛,他是为了见一人。两个并立于大雄宝殿前,皆为闭目许愿状,宁尘轻声问“汪怀真?”

二人一同合掌躬身,宁尘身旁之人轻声言“柒玖庄符氏”

于回府途中,宁尘转头问言“穆虎查得怎么样了?”

马六答“两年河北军,三年守捉,五年都尉,今为逆犯在逃”

“知道因由吗?”

“为薛氏谋逆一事”

宁尘未在问,缘是往事谜云如蛛网,一旦深陷其中,便挣脱不得,所以宁尘不想去深究它。

回府得知武凌和唐先慎去见王方庆之事很顺利,如今河西之事已经准备完备,只需静待上元后开朝上奏了。于是为了庆贺,三人又是更深豪饮,期间多少豪言,多少互道浓愁浅恨。

第二日一大早,宁尘便被乐果儿拖起来了,原因是武若梦搅了姑奶奶相孙女婿,李霓俜和姚芯儿只好再次邀请都中才俊赴这鲈鱼宴。听嗅轩早膳,宁尘和武凌显得神色恹恹,食毕,李霓俜开口言“我看那最为合适的人就在眼前,只是不敢在姑奶奶面前提起”

此一说,武凌和宁尘都来了兴趣,倒是姚芯儿等女子都似已然清楚一样,未待武凌发问,李霓俜又言“狄府大郎”

二人恍然,而后宁尘疑惑问“为何是大郎,不是二郎?”

“姑奶奶不点头,大郎,二郎又有何区别”姚芯儿瞧着宁尘答。

“前辈恩怨,遗祸儿孙,斤斤计较,何苦来哉”武凌叹息一声言,而后告礼示意便离去了。

宁尘亦随着感叹,而后出往擒云轩书房去了。待李霓俜同姚芯儿处理完府中事物,四人相携往西阆苑请安。而后陆陆续续有赴宴的人赶到,宁尘趁此机会换上甲胄往北院军营去。

至午后,宁尘方自军营归来,加入到于亭香水榭处举行的美酒雅宴中。一番见礼,左瞧瞧,右瞧瞧,似乎气氛有些不对。凑近身旁的姚芯儿,宁尘低声问“怎么了?”

姚芯儿顿了顿轻声答“偲偲娘子和狄府大郎在紫气清源私会恰被前来请安的少卿伯父撞见”

这紫气清源是西阆苑与东阆苑之间的一片紫竹林,有清流蜿蜒期间,小道交错,其间隐蔽之处很多,他们于这里私会是不错的选择,宁尘想着。抬眼就瞧见孟少卿一脸怒容,姑奶奶身旁的偲偲表妹低眉垂目,羞怯惊惧尽在脸上。

“那她俩怎么回事?”宁尘下巴抬了抬,示意唐先慎和武若梦的方向,再次凑近姚芯儿问。

“他们俩,还能怎样,欢喜冤家呗”,此刻气鼓鼓的武若梦自斟自饮,时不时用她那杀气十足的眼神恐吓坐在他对面的唐先慎,而唐先慎呢,一边应对身旁它府小娘子的亲近,一边用上座姑奶奶和沈雨昔反击她。

宁尘看着这俩人叹息一声摇摇头,突然发现什么,宁尘问“狄光嗣呢?”

“应该回府了吧”姚芯儿言。

……

至日暮,宴毕,众客散去,宁尘和武凌去鹤落楼同薛稷闲谈,而后送他出了仪门,就见璃茉儿匆忙来叫“郎君,快,西阆苑,娘子唤郎君呢”

俩人赶到西阆苑时,偲偲娘子跪于后,孟少卿跪于前,上座一脸怒容的姑奶奶。没人发出声响,都等着姑奶奶开口。良久,姑奶奶开口了,她紧盯着偲偲言“大女,你抬起头来”

抽泣颤抖的偲偲抬起头时,高呼一声祖母,再次伏地,“狄家郎君呢?”

姑奶奶问,无人敢答,宁尘瞧了瞧对面的武凌,武凌亦是一脸苦涩的表情。那可怕的静谧终被门外一声呼唤打破,是管事平六,“郎君们,娘子们,姑奶奶,少卿,狄府下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苦涩全无。

“既已和狄家郎君有情,为何不和老婆子明言?”

偲偲抬头,颤巍说不出话来,姑奶奶接着言“老婆子可不似你阿耶那般糊涂”,言毕,姑奶奶又转头对少卿言“本就是欢爱的年纪,无非是赶了先了,你还要怎样处罚?来,都朝老婆子招架”

“母亲,孩儿不敢”

“你不敢,瞧你把我大女吓得”

宁尘此时瞧着上坐的姑奶奶,心想,不愧是明安王府出去的人。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