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水做的奇女子

宁尘原是一个柔软的人,对任何人都是,但一次次的生离死别让他渐渐磨灭了那份柔软,但此刻就此而言这份抹杀也只是微不足道的。

宁尘第一次对这个女子如此残暴是因为那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接着马背上的惩罚是因为她的谎言,假装柔弱假装屈从。而得知她的身份后的惩罚,是被撞后的怒意,是没有抑制住的冲动,是忘却了目的的。其实宁尘的原意是几人稍稍恐吓便好,一切搞砸了的宁尘再拉起满面泪水的女子时,竟有些悔恨,伸出手去逝去她颊上沙砾时,宁尘的心中竟有一丝怜惜。就如见到武若梦在眼前落泪一般。

这一刻回过头来,似又要见到那泪水了,宁尘因此偏过头去,女子哭出了声,取下口中罗袜的她只言了一句“我要小解”

到了沙丘之后,宁尘将绳子拴在黄沙旁的枯木上,自包袱取出她换下的衣袍围在枯木旁,再拾起两截围了起来,当女子钻进那衣袍围成的简易的三角障子里时,宁尘开口“给你一百声,别再跑了”

宁尘之所以说别再跑了,是因为此前已经发生过两次了,第一次还是在宁尘对她施以马背之刑前,那时没有完全恢复的她没有跑远便被追了回来,宁尘并未言语。第二次是步行后在宁尘失控再施以挠脚心之刑后,当时她亦是提说小解,放了长绳的宁尘待发觉时她已跑远了,最终耽误了半个时辰的行程才将她追回。精疲力竭的宁尘再次施暴,是马背之刑,是宁尘气愤所为,亦是习惯所致,似乎欺负她已成了一种冲动,但这冲动的快感转瞬即逝,而后却是悔恨。

她情绪崩溃是在微末处,人们往往如此,在那大灾大难面前坚强无比,但之后的一个小小细节便能让人崩溃。是宁尘嫌女子走的慢了,拽着走也只能拽一步走一步。当宁尘换到后方时她亦是走一步拖一步,随意捡起一根枯枝的宁尘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让她走得快点,可是刚刚扬起,转身过来的女子已红了眼眶,她拉下罗袜,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她赖在地上,她边哭边言“你打吧,你打吧,打死我算了…”

她尽情地哭着,停下回头的汤阅几人见到宁尘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行,待女子好好哭了一会儿,宁尘近前要去拉起她,她却以为宁尘又要施罚竟弹开了。宁尘还是上前拽起了她,这次他没有任何责怪,这次宁尘的眼里残暴不再,他那一刻似找回了自己,或许是找回了彼此。女子捶打宁尘,宁尘默默受着。

当山岗这边的宁尘数完一百声后,起身回头时,枯木上坐着的女子在看夜空。当宁尘走近前去准备收拾她的衣物时,她开口问“你会杀了我吗?”。宁尘没有回答,她竟再次嚎啕大哭起来,两人再次上路时宁尘言“即便明日要死,今日也该好好活着不是吗?”

宁尘回身,望了望身后山岗上的赐名,在月色里他似在挥舞着,再抬眼,前方土丘上汤阅等也在挥舞着火把。依旧不紧不慢的行着,宁尘并未催促,他实在害怕了这水做的女子,眼泪就如喷泉一般一旦打开缺口便喷薄不止。待至土丘,前方不远处是灯火点点,是城扈的模样,“该是小叶城了”沈南缪言。

女子瘫坐下去,眼见前方灯火通明处有几颗星光往这边来,宁尘示意几人前去迎接。待宁尘坐下时,无礼地粗鲁地掰过女子的脚来,拖下靴子,将身旁火把插得更近了,开始一点点清理女子那刺破的脚,那是沙砾石块进了破损的锦靴留下的,是刺进肉里的尖石,是磨破的脚掌。

女子并没有反抗,却一副哭兮兮的模样。她此刻正如宁尘所言那样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可瞧她这样,宁尘却是满心的愧疚,更是深深的无措。当一切完毕,将自己的筒袜脱下给她穿上时,宁尘瞧见的是一个躺在沙丘上熟睡的人。

叹息一声,抱起女子,宁尘抬眼望着这月光,背对着闪闪烁烁的火光一步步远去。当陈子昂和赐名带着马儿回来时,小叶城里迎出来的孟子吟几人也到了,“三郎这是怎么了?怎么不传讯?”

“烟讯被奸人毁了,说来话长了,先回去吧…”其实烟讯并不是骨索等人毁的,而是宁尘此刻怀中女子毁的,是当日在汤饼店时,宁尘让女子换衣物时,忘记取出烟讯,不明所以的女子将烟讯当做普通箭矢,准备拿来袭击宁尘却发现箭头根本伤不了人,一气之下便毁了。这也是宁尘再步行疲累时总想对她发脾气的原因之一了。至于当时山坳大战时没有传讯,当时大战起的太快,宁尘根本没有反应到传讯,而且即便传讯了,等孟子吟等回援也晚了,况宁尘对自己的处境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相信自己有星光守护,那星光无处不在。

回到小叶城,宁尘将女子放在榻上,再出去时,方问道“黄讯是怎么回事?”

姚彝答“是先慎将军,他说近日不太平,让姊郞当心些”

“那现在他人呢?”宁尘追问。

“往北察探去了,我已经派人去知会了”

宁尘满意点点头言,而后出,便是洗漱和进食。待一切毕,要歇息时,宁尘对黎礼言“准备两人份的吃食到我房里,唐将军一回来带他来我房里见我”

再回房中时,有客店仆役端来洗脚水,又有黎礼命人端来的吃食。待掩上门,宁尘端了洗脚水到榻前,脱掉榻上女子脚上破烂的靴子,解开筒袜,再将她摆弄好了姿势,宁尘方缓缓将女子的脚垂下,按入水中。被刺痛醒过来的女子忽得坐起,再抬眼。,是坐于榻几上的宁尘正捞起温水为她净脚。没有开口,没有抗拒,那一刻她又似泥胎木塑一般。

突然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影窜了进来,当宁尘和女子同时抬眼时,也同时叫出了口“二兄”“阿兄”

见到这番景象的唐先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木楞良久的他,开口时只痴痴言“阿妹,三郎,你们?”

哇的一声,女子终于不再如泥胎木塑了。

站在门口等候的宁尘内心很复杂,他知道一切的责任在自己,是自己过分相信自己的感觉,太过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就连一个表明身份的机会都未给唐氏女。直到已经在靴子内衬看到“安西副都护西州都督府”的字样宁尘方知一切都错了。而后宁尘想过马上去道歉,但那想法转瞬即逝,缘是唐先慎与若梦一事再先,若梦的脾气和这女子何其相似。宁尘和汤阅,沈南缪商议的是吓唬吓唬她,让她不会为了这件事而闹腾不休。

可是装坏人装着装着就上瘾了,以至于宁尘几次失控。没见到唐先慎前也是不能拆穿这个的,一旦拆穿了更加难堪,即使安抚好了唐氏女,唐先慎那也不好交代,只有将错就错,只有由唐先慎撞破当成一场误会。即使当时在宁尘心中只在那一瞬间闪过他是唐先慎妹妹这个可能。

当唐先慎开门出来,宁尘迎了上去,“她真的是你阿妹?”

“丝丝确实是某的阿妹,她生母是西邦王族,是父帅年轻时掳来的,生下丝丝没多久便去了,她便养在阿姆这,父帅和阿姆都很疼爱丝丝,某也一直把她当某亲妹子看”唐先慎回道。

“难怪长得不像呢?”

憨笑两声,唐先慎凑过来言“看,某没骗你吧!阿妹生得好看吧!”

宁尘头点得如钟摆一般,再开口时宁尘便吞吞吐吐了“其实…其实那个…其实我之前已经…已经知道了她是她的…的家人…然后…然后我……”

“三郎,你怎么了?某还没问你你怎么和阿妹在一起呢?你们是怎么遇到的?某也是收到传信说阿妹被歹人所劫,才传讯示警,准备四下寻找呢!”唐先慎一脸疑惑看着宁尘。

“她没和你说?”

“问她她只说失手了,就说不让她去剿邪月堡嘛,还是太纵着她了”一声叹息,唐先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她就说了这些?”宁尘简直不敢相信,他原以为这女子会把宁尘所有的罪状和恶行都控诉出来,所以他也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说,这让宁尘更加难安。

于是宁尘便将二人相遇前后原委讲了出来,当提及邪月堡时宁尘问为何要剿灭邪月堡,就听唐先慎言“传言邪月堡所居是隋陈的皇氏遗孤,因其处太过诡秘建朝时便没派兵围剿。之后邪月堡一直安分,出来买卖交易也都良善,但前不久在抓获的吐蕃密谍口中得知邪月堡暗中递送消息给吐蕃人,因此父帅才有了清剿的打算”

当宁尘提及山坳大战时,唐先慎自豪言“我阿妹可是父帅的亲军主将,箭法马术都是上流的,三郎吃亏是自然的”

当宁尘提起鬼面人时,唐先慎言“那是凶神恶煞,是父帅送给阿妹的护卫,阿妹给四人取名凶神恶煞。那面具是用高丽无影骑的面甲改制的,阿妹的红玉面可是父帅请人专门打造的”,确实,那夜里泛着血色的面具确实精美,宁尘也曾赏玩过那面具,左边脸上镶嵌的是一整张脸大大小小四十三颗红宝石,那是可低万金的。

当宁尘提及骨索时,唐先慎言“”其实这次阿妹去的还不是邪月谷,去的是落月镇。那地处邪月谷的谷口,也是堡中人与外面交易互市的地方。这骨索传言就是落月镇的操控人”

此时想想骨索,全然没了初见时的淳朴模样。

当听宁尘忏悔对屋中女子的“罪行”时,唐先慎不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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