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金狮王座之下

入焉耆,阿巴鞳往城南交换货物;陈伯和阿水往城北打酒,买盐巴,换取穈黍、宿麦;宁尘等则往城西,去唐先慎提前命人准备的接头点。临分别前,宁尘取下自己的跨刀递给少年阿水,“没办法教你刀法,这个送你,希望你能找到你的玛格雅”

拥挤的古城小道,道旁是跳着胡旋舞的少女殷勤地表演为卖各式匕首的粟特商人;醉酒的白胡子大叔撞撒了干瘦老妇头上顶着的葡萄;身着明黄色裟衣的僧人见人便礼口中的梵音难懂;远处走来的是牵着骆驼的行客嘴里哼着难听的小调。

登阶而上,自洞开的窗前见到了里面弹箜篌的姑娘,酒客的手探进她本就难庇周全的裙底,她的脚趾却探去酒客的腰际,那是鼓鼓的钱袋,是防身的刀具。不知哪里有孩童的声音,抬眼望去,原来是石屋顶上大大的牛皮鼓上跳舞的两个孩子在奋力欢唱。

在焉耆歇息半日,将马队换成了驼队,货物也都重新规整,留下了长刀,利剑,只能带上护身的短刃。接头人是一个青年人,大大的肚腩给人一种富态的感觉,“我的剑交给你了啊”

“放心好了,郎君”,一笑起来,脸上的肉都挤到一块了。

再自焉耆出发,一行人都有了新的身份,粟特康氏,宁尘取康宁尘,他们这次要去龟兹用自西州运来的小米换回精铁再运去漠北。一路上很谨慎,第一日夜幕时分方至铁门关,在关前向导白兰狄对守关吐蕃兵士低言几句,不多时便有一年轻将领出来。依旧是白兰狄交涉,很顺利,过关也未查验货物。

再行两日至乌垒,进乌垒城,城中混乱不堪,龟兹人,焉耆人,吐蕃人,和那铁勒人,更有吐火罗和突厥人。进城时,是一场大战刚刚结束时,歇息在城西破败的院落里,夜半又有打斗声起,“又怎么?”

“是龟兹原民和龟兹镇涌过来的奴隶们打起来了”赶进来的孟子吟言。

“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宁尘一边穿靴一边问。

“这乌垒城原是附于吐番的铁勒人占据,吐蕃人下葱岭后,先后占了龟兹和焉耆,为了使龟兹和焉耆人臣服,他们便允诺将乌垒予了他们。党项附我朝后便占了乌垒,赶走了铁勒人,如今党项部东迁了,这龟兹,焉耆和铁勒人都重新涌进来了,便成了今日乱局”孟子吟费力解释道。

“那吐蕃人不管管?”宁尘言。

孟子吟一笑言,“吐蕃人现又要把乌垒予了那些奴隶们”

“嗯?”,宁尘更是不解。

“是神女,她代神宣谕,释放龟兹城内的奴隶,又把左近城邦的奴隶都集中到了龟兹”孟子吟言。

宁尘先是一愣,而后轻快笑了“有点意思,这个神女倒是个理想主义者”

……

再两日至龟兹城,未见龟兹城,便被沿途石窟震撼到了,近百里,断断续续,或成石窟群,或单一一座石窟佛像,皆是栩栩如生,雕琢精美的。其间经过佛寺不计其数,或是禅院寺众众多者,或只一苦行僧蜗居石壁窟洞里修行者。

龟兹城就在眼前,那土筑的城墙虽很毛糙,更别说精美了了。高高的城垛,一望无际的城墙却更让人有种渺小感。进城的盘查很严格,货物要一一检查,当近前检查的吐蕃守卫开口和宁尘对话时,宁尘表现出了不该表现出的慌张。

那守卫说的是粟特语,宁尘虽不懂他的意思但和阿巴鞳一行人呆这几天也就能听得出这是粟特语,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啊啊难言。这时一旁的孟子吟上前,边比划边答话,宁尘自他的手势中看出他说自己是个哑巴,于是宁尘便只吱吱呀呀起来。

当这个守卫继续往后检查时,宁尘刚刚松了一口气,可一旁一个守卫竟径直朝宁尘走来,而后紧张到腿都在颤抖的宁尘瞧见的是一个人一双友善的眼睛,和那让人看不懂的手势。

好吧,我说我是粟特人,你们用粟特语和我说话,我说我是哑巴,你们又来和我比手语,宁尘甚至此刻惊奇于吐蕃人的藏龙卧虎了。当宁尘转动脑筋正两眼出神的时刻,又有一人从后上前来,是黎礼,而后她便和那个守卫用那奇奇怪怪的手语交流起来,似乎他们直间也不是很能懂的样子。

进了城的宁尘将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了来,再舒了一口气后,方觉不再那般呼吸困难。继续往城里行,宁尘凑近黎礼身边小声问“你们在说些什么?”

“他问我们是怎么哑的,我说你是我小郎,我们是不久前不小心喝了大食人的恶婆汤哑的。我问他呢,他说是去逻些城朝见时说了大不敬的话被他阿妈割了舌了”

宁尘听言不禁皱了皱鼻子,待他开口时问“那你是怎么会手语的?”

“我家小郎真的不会说话”,宁尘听言也就不再问了。她口中的小郎当是她丈夫的弟弟,如李霓俜有时就唤宁尘小郎。至于她口中的恶婆汤宁尘也曾听沈南缪说起过,那是大食炼金师练出来的,宁尘猜想可能类似于一种化学药剂,喝了会破坏人的声门。

同焉耆一般,龟兹城中亦是热闹非凡,道旁的店铺,摆在地上的各式东西,小到细针香丸,大到车马封牛,一行人瞧着各式龟兹闻名之物好奇不已。挂着粟特昭武图辉的铺子外摆着的是多稻、粟、菽、麦等物……挂着红炉标致的锻刀炉外呈放着饶铜、铁、铅……更有小摊上摆着的麖皮、铙沙、盐绿、雌黄和胡粉……最让宁尘惊叹的是城中街巷旁的水渠,两尺宽的水渠,在这样一个西荒城扈里,流着的却是涓涓清流。

行百余步,白兰狄瞧见道旁一卖安息香的小摊便上前攀谈挑选,不多时当他提了一包东西过来时,递给宁尘轻声言“神女和达古日耸都住在城北旧王城里,护卫扎营王城下,余下大部扎营西去百里白马河畔”

“话递到了吗?”宁尘问。

白兰狄点点头,他再开口时言,“北城金狮广场倒数第三巷,对门两家,一院空置,一院有一主一仆”

宁尘点点头,待到白兰狄口中的金狮广场时,宁尘确见一头狮子,却不是金色的,是石狮子。站在广场抬眼望去,王宫在高处,鳞次而上的石土筑成的王城有一种婉约的美感。看着最顶上的一座宫殿,宁尘似乎看到了当年盛时龟兹王站在那里看着他统治的万民劳作生息时那王者的豪迈神色。

巷口一天授士兵示意了一下,宁尘等便陆续往巷子里去,由锁儿引着进了一方院子,此刻眼前是破落的,似是匆匆逃去,院子里横七竖八倒着的是一些家具和生活用品。再抬眼瞧了瞧土石筑成的屋子,亦是好久没人打扫的样子。

“收拾收拾吧。那两个人呢?”宁尘问,汤阅答“控制住了”

随着汤阅到了对面一方院子,和这里差不太多,破败虽破败了,但好在有人住,便不至于下不去脚。眼前两人一人脸上横七竖八的是刀伤,一只手也只有两根手指,脚似也是跛的,神色里是愤怒,是仇恨,是凶神恶煞的味道。而另一人呢,慈眉善目,面色是苍白的,是低迷而懦弱的。似又见到了陈伯与陈阿水。

一摆手,宁尘言“关起来吧”,“他们对这里太熟了,不安全吧?”一旁武玄言。

此刻宁尘想到的是沈雨昔莫多伤无辜的话语,所以宁尘再次坚定言“看紧点”

……

进龟兹城是廿六日,这一日收拾停当大家早早便歇息了。第二日宁尘刚刚起便听到外面的铜锣声,宁尘叫来孟子吟,又有赐名相伴,几人出了巷口往广场去。

行不多远,身旁孟子吟言,“是恩德日,神女组织释放奴隶”

当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宁尘便制止二人,三人往巷中折返,“我们三个这样出来太显眼了,算了吧,让白兰狄出来探听探听便好了”

汉人和胡人容貌上还是有差异的,尽管几人都经过黎礼精心的装扮,若夹杂在如商队这样的大混杂的队伍里还可,一旦只他三人单独出来,还是容易被认出的。回到巷口时,忍不住回头望的三人见到了广场高台上八人抬出的金狮座上坐着一个健硕男子,身后更高一阶上用罗帐遮蔽处也坐着一人,宁尘心想那罗帐之后恐怕就是神女了吧。

当百多奴隶被释放后,外面广场方平静了下来,没有去处的奴隶们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乌垒城。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在一间屋子里杨务廉对案旁众人嘱咐着,每人领了自己的任务离去了。这边汤阅也已安排天授军士远到几个巷子外去戒备。杨务廉所命,是让他们去采买一些东西,因谨慎起见,需分开采买。

一切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日暮放哨的军士来报有两个吐蕃兵往这边来了。当对面的门被扣响后宁尘的心被提了起来,不多时,门吱呀开了,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开的门“尔贺老头呢?”孟子吟凑近宁尘耳旁翻译着对面门前吐蕃人的话。

“老头病了”刀疤脸答道。

“院里还有人吗?”吐蕃士兵推门,就要闯进去,“是粟特人,换生铁的”

“住在你们这?”

“为了几口小米”刀疤脸对答。

进院瞧了瞧,院里停放的是商队的驼队,看到卸下的布袋,吐蕃人拔刀戳了戳,用手接住撒漏的小米。当吐蕃人将刀插回鞘中,将手中小米塞进嘴里嚼了起来,一回头,吐蕃人对商队几人言“该晒晒了……”

临出门前,吐蕃人回身对刀疤脸言“老头病了,你不是没病吗?”

“好,我明早就上工”刀疤脸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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