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可怜的占有欲

天授三年四月一日,日有食之,赦天下,改元如意。

紫薇城的一个僻静院落里,一女子正在案前凝思,自榻上又走下一女子,展开双臂的她任由几个身着华丽宫裙的女子服侍穿衣。案前女子开口“你最近来我这有点多了”

“你是怕我打扰你吗?”女子再转个身言。

“我并未有什么可打扰的”案前女子欲下笔却停在空中答。

“你昨夜说梦话了”女子低头看了一眼刚刚被系好的腰带言。

墨滴滴落洁白的纸上,案前女子心尖一颤,而后平静开口“我从不说梦话”

落座妆台前,女子等待伺候之人篦发,案前女子已放下了笔转身过来,“你叫了两声阿娘”

一颗心似落下一般,身后女子低头一笑,而后一摆手伺候之人离去,女子拿起梳篦跪坐女子身后。镜中,前方女子柔声道“晌午我去见阿娘,和她说说,放你几日”,言毕女子一笑。

“谢了”女子言毕,专心篦发。

“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篦发,那年我十三岁”

“我也才十四”

“第二次是我大婚那日,我记得你送我的百花蜜饯却被我俩当成午膳给吃了”

“是啊…那时数你贪吃……”停下了手中动作,女子从后面环抱住前面女子,望着镜中女子感怀言“太平,那时候多好啊”

缓缓回过身来,前面李令月瞧着女子的眼睛坚定而温柔言“婉儿,你也该找个疼你爱你的人了,这是对我们女人来说最幸福,也最令人期待的一件事了”

四目对望,久久无言。

……

一路往北,途中遇到过两波逃窜的吐蕃兵,二人皆避开了,至日暮时,宁尘和少年阿水忽闻一声微弱的长鸣,远眺便见天空一道红线。宁尘驾喝一声,提缰奔去,身后少年紧随其后。

至见到远方火光萦盘,宁尘再次扬鞭加速,此刻星空繁盛,原野无边。

至火光处,已无人迹,地上十几吐蕃士兵的尸身,两匹受伤的马儿躺在地上嘶鸣着。宁尘二人下马去搜寻,并未弓箭长刀,捡起一个还燃烧着的火把,刚刚举起,宁尘便自风中听到马儿的呼吸声,虽然微弱到细不可闻,但宁尘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危险的存在。

“快,上马,走”反应过来的宁尘一声高叫,少年同他一齐上马扬鞭,再次消失在暗夜原野里。是呀,这烟信不只自己看得到。发现的几具尸体都是吐蕃兵,宁尘便也稍稍放心了,此刻他很担心孟子吟几人。

再北行两日,二人遇到了一队慌乱东逃的大食商人,经过几次被洗劫的他们胆颤心惊,见到宁尘二人都背着剑,而且身上都有伤,便主动献出了一些口粮。宁尘只讨了些白药分与少年阿水抹上。那是战斗时和在水道蹭伤的。

其间也曾见到两次烟讯,但每次赶到时人皆散去了,尸身大部分是吐蕃兵士,还有安西其他一些部族的人,每次宁尘都仔细辨认未见天授军士。遇到过一次吐蕃小队,该是百夫长统领的百人队,现已不足百人,他们似是自鹰娑川西逃的,宁尘二人很理智的避开这些人。

这一日到白山脚下,本已是落日时分,宁尘便言就歇在此处,于是二人往山腰处找寻安全的宿营地。这几日宁尘只于这个少年相伴,二人便于行进间谈起各自心事,他给宁尘讲了陈伯给他讲的故事,他问宁尘“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宁尘点点头,“我喜欢的女人,她们都很善良,都很美好,就如这浩瀚的苍穹一点瑕疵也没有”

言毕两只鹰隼飞过,宁尘告诉他将来他也会有自己喜欢的女人。

宁尘给他讲了神都的繁华,讲了神都如他这般大的少年每日在做些什么,他告诉宁尘将来有一天他一定要在神都立足,让他的孩子们也能如那般生活。这些日歇息时宁尘也教授他一些拳法,那是当年云飞嫣教授的,皆是一些强健体魄的。宁尘本就没有好好拜师学过,所以也没法教他什么,他所使用的皆是云飞嫣教的简单的身形变换加上自己的随机应变。所以宁尘与稍微有武艺的比斗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二人沿一个无名山谷行进着,天已暗了,不知行了多久,爬上一段陡坡后二人同时惊叫出了声,因为前方更远处,有一个湖滩,旁边是篝火狂欢,那美酒与肉香似乎在山谷另一边都能嗅到。这果真是世外桃源,草场,碧湖,软帐,欢歌。

再细细瞧,不是吐蕃人,因为宁尘一眼便看到了那身穿白衣的粟特姑娘,当见到篝火旁一个奇奇怪怪扭着屁股的人时,宁尘差点骂出了口。

围拢众人,宁尘与阿巴鞳热情相拥,汤阅一拍少年阿水的肩膀言“嘿,你小子怎么和郎君在一起”

少年还没回答,宁尘就已转身一脚踢上汤阅“你小子,我生死未卜你却在这咧着牙扭屁股……”

边求饶汤阅边言“就知道郎君福寿绵延定会无恙的”

二人这般逗得众人欢笑连连,而后汤阅凑近了宁尘言“某给郎君准备了礼物,郎君定会喜欢的”

宁尘切诺一声,而后便被阿巴鞳众人拉去饱食畅饮去了。当宁尘问起他们为何在这白山秘谷里时,他言这几日安西不太平他们怕货物被抢了去便于这暂避,等局势安稳些再继续上路。后来二人又谈起了东西商贸,当阿巴鞳提说等走廊畅通后他们将往北都梅庄换回烟花,棉布,琉璃,镜子等。

如此宁尘便提说让他往洛阳,他亲自带阿巴鞳去影氏的产业参观。如此便更是热情,而后黎礼,武玄也都过来了,汤阅再吩咐些什么,有两个同他跳舞的粟特女子离去了”

一直喝到酣畅,一直舞到尽欢,待入帐歇息。宁尘走到帐前时,身后汤阅跟来,“自从郎君见过唐小娘子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其他女人。某知道郎君是见过了星辰,俗世灯火再难入眼了。咱劫来那神女虽没有神迹,但长得倒像个仙娥,某知道郎君见了一定喜欢的,就专门给郎君留着了”

听言宁尘警惕回身四顾,然后脚就飞上了汤阅的屁股“你小子知道个屁”,宁尘虽嘴上骂着,但也开始好奇这仙娥到底仙到什么样子了。

就此时,帐内,一帘幔遮蔽处,一破旧浴桶里斜依一人,此刻她心怀坚定,听着外间言语,她那握紧的拳头颤抖着,想要去弄断身前披散的长发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宁尘掀起帐帘进,嘿嘿一笑的汤阅脸上满是得意。而后两个粟特女子走近前来,白色的衣裙朴素而纯洁“都遵我郎办好了,且看吧”

对于这个神女,宁尘亦如大多数人一般,对她的神秘,她的诸般传说心生好奇。入帐是帘幔迷蒙,微灯一盏,洞开的帐顶是星月灿烂,帐角高处铺就的毡毯软衾让人不由得疲惫顿起,几日都不曾好好睡过一觉的宁尘忽然困意涌了上来。

帘幔内拂过水声,打了一个激灵的宁尘迈步帘前,欲开口,却止言,此刻莫名被那可怜的占有欲与胜负虚荣笼罩。

探帘入,亦是灯一盏,月色如雨。垂目望去,薄雾渺渺,红叶漫漫,其间入浴一人,展臂拂水,抬眸妩媚。一幕青丝如墨色长绸,千分冰肌彷如百合轻罗,眉不画而黛如远山,唇不点却胜阳春桃枝,颊上蕴起的浴晕恰比此间烟花风月。

良久对望,困意荡然无存,当宁尘退两步再探入帘时,见到的是偏过头去再转回来的神女,再次的惊惶,宁尘低头扇了自己一下,再抬起头时脸上是光芒万丈的惊喜,刚刚开口“诗云妹妹……”

一声凄厉的哀嚎,猛得站起,双手捶打着那香汤与桶壁,见到眼前这般情景的宁尘恍然二人当下行状。欲转身遮蔽,却听一声嘎吱,而后是飞溅之声,是猝不及防的香汤涌来。回过头,所见的是一个瘫坐地上的人,她此刻似并不慌张,或是被这意外吓到,她静默不语,前番悲戚似也消失无踪。

宁尘慌乱解着自己的披风,他蹲下去,他闭着眼递过去,没有回应。微微睁眼,此刻眼前一个人就那般坐着,一动不动,不遮蔽自己坦露的身子,不惊恐慌乱。宁尘睁开了眼,他抖开披风,伸手欲披过去。此刻却有一只手扬起,扬到宁尘脸颊旁,那掌风已至,却未落下。此刻她抬起了头,此刻她的颊上是那悲戚的泪,眼底是无垠的伤。

这里帐内一声哀嚎,引来其他一群自帐内探出脑袋的人。汤阅揽着两个女子往她们的毡帐去,听得这一声,鬼祟一笑感叹轻言“郎君,还真是猴急”,再见那好奇出来的人们,高呼一声“看什么看,都歇着去了”

久久对视的二人终是宁尘先开的口,他没去理会脸颊旁的那只手,依旧为她裹起披风,他问“诗云妹妹,是你吗?”

没有回答,当宁尘还要开口时落泪之人答话开口“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不想和你说话”

宁尘起身,他遵她言要离去,就在那四目相对的时候,宁尘看到了很多,想起了很多的可能,那是他不愿去想的,更是他不想面对的。此刻宁尘也需要静一下,此刻他也没有勇气去同这个女子叙旧情。

当宁尘刚刚探出帘幔时,身后一个悲凉的声音问“是你杀了他吗?”

“杀了谁?”宁尘止步,他不愿止步。

“我的男人”如锥心,宁尘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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