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神女的真面目

洛阳的雨总是这般扰人,缠缠绵绵,似无休止。

阴霾与孤寂笼罩着这座城,正如此刻的拥嚷繁华一般,哪里的哀泣之声,是黑瓦高墙内白堂上那道人唱的招魂曲吗?还是南城门楼旁那筑城的役夫们喊的齐声号子?更或那穿城而过的洛水码头上漕帮漕郎调戏雨中的小娘?

洛阳的一处没有门楣的木门下,站着一人,他举着伞,就那般举着,那般站着,没人知道他是何时来的,没人知道他站了多久了。他头戴巾帽,身着褐色絁袍,正如此刻来来往往的大多数人一样;他身后的所在,是一个极普通的居所,四架木屋身处这不起眼的坊市间,正如这千千万的洛阳百姓所居一样。

檐下,一双草履,一双革舃。入门,左去为卧,右有一案,案前对坐两人,一人垂目观棋,一人正为怀中琵琶调音紧弦。如那门前之人,无人知晓他二人坐在此多久了,也无人知晓他二人为何孤坐。终于,勘破棋局的中年人先开口言“胜负已分,这局也该散了”

“散,散不去的,没有风,这雨中云难散去”对坐一个花白胡子的道人停下手中的忙碌,看了一眼洞开的轩窗回。

“世叔太妄断了些,渠知世叔所执,断然不会让他安然自安西归来的”身着青色紬袍的男子言。

“所以你还是动手了?”道人轻拨琵琶,而后问。

男子躬身叩下而后言“莫家已经靠不住了,世叔一味如此,我们的大业难保,所以渠……”

道人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大业是我等的使命,只不过我二人所行的道不同罢了,你来通知我,我已知晓”

男子再叩,要败退离去时,道人开口道“西去有无风雨,紫薇宫的那位掌着整个天下,却掌不了这风雨事,更况你我”

言毕,道人伸手,随意拂过身前几案上的琵琶,而后凝眉闭目,再开口时,“这一卦送你,去吧”

躬身男子起身,再离开木屋时,男子脚下革舃踩到石子铺就的庭院吱吱作响,就如此刻他的心声一般。

……

相隔时久,也只是匆匆见过两面的王诗云宁尘却是一眼便认出来了。对于她,宁尘是愧疚与喜爱相当的,初见时她的温婉端庄,便是宁尘想象中的大家闺秀的模样。当她因自己那崇尚明主与自由的言论,毅然离家后,对于她的安危宁尘时常记挂起,佩服她的决然的同时更多是自责与担忧。

此刻,当王诗云问出口后,宁尘那相逢的喜悦本就荡然无存,却更添愁苦,“你的男人?”

宁尘问得有气无力,王诗云的回答却是震耳发聩,“你杀了他,那个男人,他给了我安定,给了我承诺,给了我能够安稳入睡,更给了我梦想实现的可能,可是你却击碎了它,是你杀了他,亲手杀死了他”

“达古日耸?你……”宁尘转过身来,惊恐问。

没有回答,王诗云依旧慷慨“他是爱我的,不仅仅是把我当做明珠,当做至宝,正如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可是你逼死了他,是你唤起了奚柯雅的仇恨,是你杀死了安达索,那个请求我做他的女人的男人。他至死都在为我祈颂,他选择了最羞耻的了结,他的灵魂永远去不了圣洁之地,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奚柯雅?安达索?”宁尘呢喃自问,而后上前两步再次蹲身下去。一个眼神便让宁尘难以开口,此刻的王诗云没有哭泣,就连恨与怒都那般淡漠,便更衬得这脸颊上的泪之苦涩。

“我曾以为安达索离我远去了,我曾想过追随他而去,他却让我活着,那时他唯一的心愿便是我能活着。就当我要放弃,要追随他而去时天神撒下一道神光,它指引我活下去,指引我追寻自己当时离开时的梦想。我以为我有达古日耸,有万千信仰我的人,我以为这是天神的恩赐,你却出现了,你带着安达索出现了”

“玛格雅?”宁尘伸出的手放下了,一如王诗云瘫坐在破碎与水洼里。

“你杀死了他,破碎了我的梦想。你将他打入了地狱,将我的爱再次破碎。至死我都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至死我都没来得及唤他一句,即使那一刻我们相隔咫尺”

“我不知道你是玛格雅,也……”

再次打断宁尘的解释,王诗云言“这几日我已做好了准备,准备献出自己,即使是献出自己的身子也要接近这个罪魁祸首,接近那个站在他身边播散着恐惧的地狱使者。我要杀了这罪首,要将他也一同带入地狱。可是,是你,怎么会是你……为什么是你……”

王诗云的手再次扬起,再次停在半空,再次四目相对。当宁尘握着王诗云的手拂过自己的脸颊后,王诗云缩回了手,她抬头望着月空星辰苦笑,一连串的苦笑。“是你给我营造了一个梦境,然后又打碎了它。也是你给我带来了希望,又去践踏了我的希望”

宁尘不再言语,他已无话可说。还是将披风拉起,裹起了她,还是将她抱起,一步步往外间毡毯去。“我曾以为你口中的那个世界真实存在,它不仅仅存在于仙境里。可是我错了,仙境只存在于梦里,美好的梦里”

“如果一定要我偿命的话,提前告诉我……”宁尘低沉言,毫无波澜。

临走出帐外时,宁尘停下脚步言“你最好先穿好衣服,马上我便让你想见到的人来见你”

两颗心跌入静夜的灰暗里,宁尘出帐后狂奔百步方停下来,此刻在他脑海萦绕的仍是王诗云那双黯淡无光的眼,仿佛这才是恐惧,才是自己所说的恐惧。是的,他无从辩解。达古日耸死在他的刀下,而刀疤脸安达索,他的每一步选择宁尘都未加阻拦,最后的惊天一爆前宁尘本就预料到了他会选择死去,会选择以复仇者的姿态同敌人们同归于尽,只是宁尘未曾料到他会用天雷这样极端的方式。即使是已有预料,但宁尘依旧没有阻止。在宁尘心中,他是一个绝望者,一个丧失了生的意义的半死人,他以为是在成全他,是以为执行他口中的尊重。最后的那一刻,宁尘不敢否认内心涌起的阴暗,那是宁尘想要营造的恐惧,是复仇者的疯狂,便是如刀疤脸那般,是恐怖主义,是白色恐惧。

宁尘撑着膝盖喘着气,心中万千烦郁难抒。抬望眼,见到月下山岗上一个身影正在练刀法。一步步走近,宁尘开口“或许你没有看错,你的玛格雅确实在那个宫殿里”

惊愕地停了下来,少年阿水不敢去瞧宁尘,其实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他只是不敢承认这一点罢了。因为当他爬出王殿时所见的是恐怖如斯,是他不敢去回想的场面,他宁愿他的玛格雅不在那里,宁愿自己看错了。但他不知道的是,汤阅等已经提前劫走了一人。

“她就在那里,你去吧”宁尘指着那顶毡帐言。

少年此刻方猛地抬头瞧过来,宁尘依旧平静,“你的安达索也没有死在乱刀下,他被吐蕃人的鹰奴救了”

少年上前一步,凑近来,他凝望着,紧盯着宁尘的神色,“但他死了,被我逼死了”

宁尘言毕,少年手中的刀掉落了,而后是痴楞,是狂奔。当宁尘听到那帐中哭嚎声再次传来时,宁尘坐了下来,躺了下来,他望着月空暗淡一动不动。良久,耳边传来细不可闻的脚步声,宁尘开口“你是看我可怜,来陪陪我吗?”

言毕宁尘忽省起云玉溪不在,立刻弹坐起的他听得“郎君是把我当做那个白衣娘子了吗?”

一偏头,原来是黎礼,宁尘先是一愣而后问“你知道?”

“或许是因为我是女人,她并不介意我知道”黎礼将身上披风解下递给宁尘言。

宁尘伸手推却了,而后缓缓点头,再躺下来时问“你家夫郎是怎么死的?”

黎礼先是一愣,而后也坐了下来,“是染了恶疾”

“没治过吗?”

“治了。前承二娘子恩馈拖了一年,后又有鹊儿娘子照拂,但还是……”

“你怨过老天爷吗?”

摇摇头,黎礼言“老天爷自有他的道理”

“是啊,老天爷自有他的道理”宁尘望着星空痴痴言。

……

不知何时,当宁尘再次醒来时,发觉身上搭着黎礼的披风,当发觉身旁还有一个人时,宁尘警觉坐起,却发现竟是赐名,“你回来了?”

赐名回过身来点点头,宁尘又问“她呢?”

赐名摇摇头,宁尘低头想了想问“跟丢了?”

而后是点点头,“胜了?那她们往哪去了?”

指了指南方,赐名未答。

赐名能回来,就说明云玉溪胜了,至于他跟丢了,那也是宁尘预料之事。当赐名指了指一旁的山岗高处后,宁尘望了过去,但见一个凌然独立的身影,宁尘不由得弹起。拾起地上的刀,宁尘欲行过去,就听得赐名轻言“厉害”

“他很厉害?”,宁尘问,赐名点头。

沉思,而后宁尘抬望眼问“他是跟着你过来的?”

赐名点点头,轻言“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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