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饿狼们的盛宴

西王母庙的经楼上,宁尘打磨着手中五色石,思绪一点点陷入前世往生中。忽而抬头,他问身旁老者“大师,你说人死之后会到另一个世界重新开始吗?”

宁尘所想到的是武阳和王悦君,他想或许这二人已经在那个世界用自己和沈雨昔的身份生活着,他们会不会相爱,结婚,然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呢?

“我没有死过,无法回答你”老者答,待宁尘手头上再次忙了起来,老者又言“若是都能重新开始,我们又何必执着于当下呢?如此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宁尘不再言语,此刻他看着手中的五色石格外耀目。

……

英雄林的边缘,干涸的河谷隐蔽处,宁尘咬着手中沾着血的长巾,王诗云颤颤巍巍的拔下了宁尘右臂上插着的箭矢,然后再用那长巾为宁尘包扎起来。其实宁尘身上备着上好的白药,那是从沈南缪那搜刮来的很多好东西之一的,只不过这些都在汤阅那,如今宁尘身边只剩青凌剑和王诗云了。

“你还好吗?”王诗云蕴着热泪惶惶问。

宁尘吃力点点头,言一句“还行……”

日渐西垂,似一切已归于平静,英雄林的怒风嘶吼,同这河谷的哀嚎奏出交响。宁尘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但梦里是可怖的,是一连串的噩梦,是厮杀与血腥的场面,是划过头顶的箭矢,刺透胸膛的长矛。

宁尘是被疼醒的,是王诗云在为宁尘包扎胸前的伤,她抱着宁尘,紧紧抱着,想让宁尘继续睡去,想让他免受这痛苦。

再次醒来已是娥眉高挂,在王诗云怀中的宁尘艰难睁开了眼“诗云妹妹……”

再次陷入无限的黑暗,王诗云紧抱着怀中颤抖着的人,此刻宁尘蜷缩一团,此刻他是那般弱小可怜,此刻他已然没了任何气势。不敢点火,没有毡帐破屋,只能蜷缩在河谷的凹陷处,王诗云听风,瞧着星空与孤月,她只希望一切早些结束,只愿万物生灵不再有争斗厮杀。她心知自己毫无力量,她此刻只想用自己的温暖去救赎身边的人。

宁尘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用兽骨打来了水,王诗云行得小心翼翼,她生怕水撒漏了一滴。扶着宁尘喝下,二人再次起行。没了马,只能相互搀扶着前行,英雄林很大,似无尽头。从枯败的老林,到高大的黄叶林,宁尘瞧着眼前胡杨林有些发愣,这便是生命的色彩吗?

从高阳走到日落,当宁尘踉跄摔倒时,两人停了下来。靠在英雄树旁,宁尘似见到了万千亡灵自林中过,他在群狼的嚎叫声中渐渐闭上了眼。

如果问绝境是什么?对于王诗云来说是她在不老峰点燃噗嗤雷的时候,那是自我选择的绝境,是自甘沉沦的绝境。可此刻呢,王诗云认为它不是绝境,因为她想要活下去,她想要带着身后这个人活下去,一如他舍命让自己活下去一样。

七八只饿狼围拢着,它们试探着,一步步。他们眼里射出的凶光,那是对猎物的死刑判定,是对饱餐的渴望。王诗云双手握着青凌剑,她挥舞着,亦是面露凶光,她左右顾盼,她想自己定能与这些家伙殊死一搏。

当一只,两只狼扑了过来,她手中的青凌剑被利爪扑飞了出去,正前的一只饿狼正张开獠牙利口朝着她的脖颈飞扑而来。摔倒后退的她在那一刻变得坦然起来,竟不似不老峰时那刹那的犹豫,那不知为何滚落的一滴热泪。此刻她面带笑容,此刻她似看到了另一个灵山脚下。

被环抱腰际,飞出的青凌也被接了下来,因牵动伤痛,宁尘环住王诗云的右臂吃不上力被她带着摔倒下去,左手的青凌随之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划过饿狼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停滞。两人滚落地上,滚动着,直滚动几丈开外。

趴在宁尘胸膛的王诗云起身,她没有去理会身旁伺机扑过来的狼群,她瞧向那张憔悴的脸,瞧向那痛苦的神情。她想,一切都结束了,她紧握着胸前的五色石,她在心中祈愿道:求您乞怜,我愿救赎一切苦难,一切罪过。

飞扑的饿狼在空中如邪风暴雨,带起的是含着血腥气味的尘土,带落的是见证兴荣千百年的英雄黄叶。哪里来的破风声,而后是哀嚎,是箭矢嵌入树木的声音,是箭尾颤动的声音。一只,两只,一支,两支,箭矢依旧,狼群嘶嚎。

当马蹄声起,一骑飞驰而来,当林间另一个方向,箭矢渐近。长剑下是饿狼的弱不禁风,箭矢之下是狩猎者被猎杀的凶恶殆尽。所剩两三只饿狼隐退林中,王诗云瞧着此间变故,抬眼望了一眼星空,强忍着血腥味道,她满含感激,她拖着宁尘往一棵枯荣的英雄树去。

靠在树上的宁尘握着王诗云的手颤巍巍开口,第一句“你没事吧!”

英雄林里点起了火,肉香四溢,不知是黑熊还是麋鹿,又或是那成群的饿狼。宁尘瞧着眼前两个人,他们也相互瞧着。王诗云重新为宁尘上药,那是两人予的白药。

“裴侠士不是要往昆仑去吗?怎会来此?”宁尘问,被问之人正是此前和赐名比剑的裴旻。

“因小黄忠祁兄而来”裴旻面朝他身前正在为烤肉上撒着胡椒的另一人言。

宁尘抬望,瞧向那人,身后长刀插在地上,依着一把劲弓,箭筒里是十几支黑羽箭,那箭矢似也要比平常的箭矢更长一些。再瞧这人,和裴旻一样,游侠打扮,黑色头巾上似有金绣,绣的什么却看不太清。见裴旻提到他,那人扎紧了装着胡椒的布袋,再塞进腰间腰带中,抬手礼,而后不紧不慢言,“在下小黄忠祁岐,受人之托,专为云中王而来”

宁尘听言猛地坐正,正撞到身前王诗云,却不理会,“你也是来杀我的?”

裴旻听言亦是手按着长剑警惕着,祁岐却并未答宁尘的话,而是言“所托之人说,郡王若要死也该有意义的死去,他还说他们只做有价值的事,希望郡王值得”

宁尘听言又靠了过去,揉着脑袋的王诗云再为宁尘揉了揉额头,裴旻亦放下了长剑。宁尘懒得去问是何人要保自己,因为他知道即使问了,祁岐也不会说。吃了几口祁岐递过来,王诗云一块块撕好的肉,宁尘渐渐入了梦。

或是有两个侠客在的缘故,这一夜宁尘睡得很香,靠在宁尘身边的王诗云也睡得香甜。宁尘醒来时已是晨曦,身上披着王诗云的外裳,扶正身旁依旧熟睡的王诗云的脑袋,将外裳再给她披上,宁尘艰难起身。

环顾四周,他听到了溪流的声音,听到了风声落叶声,还有那忽有忽无的脚步声。往溪流方向去,那是一片平静的湖沼,泡着一丛英雄林,再往上,是水源的入口,那方是流淌着的溪水。宁尘吃力的弯下腰,他单手捞起水来喝,一下下入肚。

想为王诗云也打一点水,却没有什么东西盛。正欲转身离开,身后一个水袋递了过来,“你是来找祁岐比剑的?”

宁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裴旻递过来的水袋,边打水,边问道。裴旻听言并未思索,直接答到“并不是,我只是好奇他来西域做什么”

“他很厉害吗?值得你好奇”宁尘起身瞧着裴旻问。

“他的箭很厉害”裴旻毫不掩饰答。

一步步再回到休息处时,初阳撒了过来,撒在林间,斑驳而美丽,如梦如幻。即将熄灭的火堆旁坐着祁岐在擦拭着他的箭头,那些该是他去林中拾回来的。王诗云依旧安睡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依旧是祁岐,拿出干粮来分给几人,那是如沙砾般大小的颗粒,一把把,就着水吃下去。有牛奶的味道,有小米的味道。而后再上路,裴旻辞行,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要往昆仑去了。他将马留给了宁尘和王诗云,宁尘言“如此游荡天地终归孤寂了些,纵使剑术天下无双,也不过孤峰落寞,去洛阳吧,或许你在那里能够找到一生的对手,或者一世的知己”

两骑三人,悠闲地漫步于英雄林间,至黄叶渐渐消失,到了外缘的枯木林,满眼的灰色,毫无生气。当马蹄踏过一个骷髅,紧接着又是一个,到了高处,眼前是死寂,是风咧咧,吹动的是挂在枯枝上飞扬的发丝,地上滚落的是头颅,化为白骨的头颅。宁尘想,这就是唐先慎提到过的,吐蕃人宣示武力的英雄林了,不知这样的英雄林还有多少个。

宁尘的一只手捂着身前王诗云的眼睛,两骑很快便穿过了这死亡之地。再行不过半日,便到一处山口,自那里便上了往冻城的大道。宁尘见到了高高飘扬的黑旗,还有旗下大大小小的毡帐,就在远处山口那,堵在那里。

身旁祁岐驻马言“吁……在下就送郡王到这里,他日我们洛阳再见”

“多谢侠士相救,也帮我带给那位贵人一句话,今日你们救我一命,他日若成了敌人,我定饶过你们一次”宁尘吃力地礼道。

祁岐一骑远去,宁尘和王诗云也信马往黑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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