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王孝杰的桀骜

烟讯起,而后方圆百里的山峦沟壑间皆是扬鞭驾马之声。待月上梢头,宁尘站在正中的帅帐前,军士列队身前。

左起第一人是宇文伽,他率先出列高声道“飞鹰旅一百又三人,阵亡十九人,失踪七人,伤重一人,余七十又六人等候将令”

又有他身旁李和桂出列抱拳礼言“飞豹旅百又有三人,阵亡九人,失踪八人,余八十六人等候将令”

当吴天肆出列言“飞虎旅百又有三人,阵亡十一人,失踪四人……”,他说不下去了,宁尘也听不下去了。瞧着远处有一列只站着一人,宁尘艰难的一步步过去,到他面前,那是天授军士顾七郎,宁尘记得他,他是天授军中最小的兵,他是家中七郎,也是最后一个男丁。

“火长让我做旗手,他说我最小,这个光荣的位置该由我来做。我们原本很顺利的,遇到了小勃律的商队,一队吐蕃人要洗劫他们,他们夺走了他们的财货,还要抢走那些女人。火长说我们该出手,我们都认为我们该拔刀”没人说话,整个军营静悄悄。

“错过了通行时间,我们被吐蕃人发现了,火长让我护着旗,他们引开追兵,他们只是想让我活下去,他们被逼进了死亡之海……”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落泪了,宁尘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空地上,摆着的是一排排的尸首,宁尘在前,一个个看过去,第一个便是那身形高大的汉子,他是武玄,看着他身上依旧插着的三支箭矢,宁尘躬身一支支拔了去。他的身旁静静躺着的是黎礼,她是被刀划破脖颈死去的,蹲下身来,宁尘撕开袍服的一角做了一个颈环,遮住了那暴露的血肉。第三个是护着宁尘冲出去的李壁手下的那个火长,他是被乱刀砍死的,他手中依旧紧握着豁了口的障刀。

宁尘吃力的掰开他的手取出障刀来,宁尘回头问“他叫什么名字?”

身后李壁嘹亮答“陇右怀安军火长刘季,蒲城人,前朝仪凤兵”

宁尘怒吼道“刘季,是兵,是好兵!”

一个个瞧过去,是缅怀,亦是宁尘要提醒自己这些人是因自己而死的,“我,武阳武宁尘,对皇天英灵起誓,便是天涯海角也要找到罪首,以他之头颅以祭诸位英灵”

宁尘的话还在山峦间飘荡,那是气势万钧的,是最恢宏的宣告。受了伤包裹起来的李壁对宁尘言“我军亡者六十又四,伤者众。来敌枭首二百七十七,后被观讯而来的左近诸军追屠一百六十九人,余者四散而逃”

“他们的尸首呢?”宁尘问。

“堆放在前面的河谷里”李壁答。

宁尘点点头,再开口时言“烧了吧”

李壁点点头,他再开口时却凑近了宁尘小声道“来敌战力凶悍,从他们的作战方式来看似为陇右守捉军,但又有西府军的影子”

宁尘点点头,亦轻声道“我知道了,不要声张”

……

风骤骤,难以入眠的宁尘终还是于恍惚中醒来,身旁王诗云不见了。出了军帐,宁尘看到远处高坡上一个身影孤坐。一步步行近,确实是换了男装的王诗云,此刻她正瞧着高坡下不远处的河谷,那里熊熊燃烧着的是大火,亦是消亡的生命。

在河谷与高坡之间有一片灌木林,一个身影在低矮的灌木林里挥舞着长刀,他似在发泄着愤怒,似在祭奠着什么,“他还是没有走出来吗?”

宁尘在王诗云身边坐了下来,他问,问得很轻。

“他说他们是为了救他而死的,他说自己太弱小了,所以你才让他们保护他,他们才会死”王诗云答,坡下的人是少年去病,武玄和黎礼是为了保护去病死的,死在那不知名的山岗里。

宁尘躺了下来,风吹过,带来的是焦臭味道,令人作呕,“为我而死的人太多了,我已经不能全都记得了,有时候我在想,或许他们说的对,我的出现是有违天道的,所以我身边的人才会遭受这些苦难”

王诗云也躺下了,刺鼻的气味令她干呕,她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她就躺下宁尘的臂弯下,如阔叶下的低矮灌木,“或许我们就该去灵山那样的地方,就像从来没有来过”

宁尘说着,他想到了沈雨昔,想到了二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决定。如果刚刚到来,便找到了这般世外之地,那二人会不会做出令一番选择呢?宁尘的话刚刚说完,身旁王诗云猛地起身,她撑在地上瞧着宁尘,两人之间是摇晃的五色石,王诗云的眼里充满了期待,或许那是厌倦,或是疲惫,更是向往也不一定。

“真的吗?”王诗云问。

宁尘心尖泛起酸楚,心绪杂乱了起来,此刻他想到了同样的心境还出现过一次,那是在洛阳的郊外,迎着一双眼,别样的眼,宁尘也有过这样的心境。那是云玉溪提出离开时,是宁尘闪过逃离的念头时。

宁尘没有回答,但他眼里的神色已经说出了答案。

看着王诗云远去的背影,宁尘大声道“对不起,我的承诺永远算数……”

停下脚步的人没有回头,她一步步走进营帐,胸前的五色石紧握在手心。

对着高坡下,宁尘言“去病,走吧,我会为你找到一个好老师的,也会给你机会让你去为他们报仇”

停下了劈砍,少年扬起头,他亦如宁尘发出龙钟之声道“去病早就死了,阿水也死在利剑长刀下,从今往后我叫陈玄礼,只叫陈玄礼”

宁尘惊愕住了,这个名字太过震撼,宁尘不会怀疑眼前这个少年会不会是以后那个陈玄礼,因为在他的眼里,宁尘看到了强大,看到了震撼人心的气势。此刻,宁尘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所说的天道,自己的出现到底是违背了天道,还是顺应了天道呢?

第二日拔营往冻城出发,因讯左近归附和唐先择留守的军士都汇合了过来,开拔时已聚有两千人之众。行一日便到冻城,冻城实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城,热海南四十里便为冻城。今小小的冻城早已驻不下各方来军。

冻城西南方圆百里,为一地势低洼之地,因遍布大大小小的泉水,且泉水四季寒凉,便得名冷泉。西路而来,要通过一名哑谷口的山口,方至百里冷泉。如今冻城左近十里皆是驻军军营。军营面西南而建。前营空置,左营为契苾耸统摄的铁勒诸部,右营为其余来附的安西羁縻番们,由唐先择统摄。而宁尘统领的天授军呢,驻扎后军,竟远至热海之畔。

驻军的第二日,也就是五月初十日,自东路来了一支大军,他们虽只有万人,但皆两骑一人。他们入前营时,甲胄齐全,气势恢宏。这支队伍的统帅是武威道行军总管王孝杰。辕门前,诸将集合,王孝杰站于点将台手捧明黄色的绢布言“云中王武阳武宁尘接旨”

众将半跪,站于最前的宁尘再上前一步,亦半跪听旨,旨意很晦涩,是经过阁部正规手续签发的制书。旨意宣读完毕,王孝杰再拿出一黄绢来,亦是给宁尘的圣旨,但却是谕旨:前情尽知,准尔所请,尔当尽心竭力以不枉朕之信任。朕已静候佳音,若得凯旋之声,朕便解尔之心事,倘若有失,尔便留在甘凉牧马屯田吧!

前旨是任命宁尘为威武道宣抚使,领天子节杖,同威武道行军大总管王孝杰一同会盟归附诸番。而第二道旨意,宁尘很是疑惑,疑惑在于女皇所言的心事是何事。旨意宣读毕,众将礼后,接过两块黄绢的宁尘揣入怀中言“大总管来的真及时啊……”

“若不是带你们这些劳什子的东西,我们早两日便到了。倒是你……”,话说一半,王孝杰凑近宁尘言“陛下这次可是为了郡王和阁部还有一些老家伙们僵持不下呢”

“哦,有这样的事?”其实宁尘早就想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他并不能笃信王孝杰的出现,更不能断定女皇的选择,其实他一直都是在押宝的,显然他压对了。

当宁尘在长安得到鸡鸣道人的提示后,便连夜请旨洛阳。他所请的是,以朝廷的名义在冻城会盟,并请女皇下令命西征军于五月十五日之前务必赶到冷泉,并让他们带一些东西来。

宁尘不敢确定女皇会不会依了他,是因为战斗还没打响作为一个仅仅只有三百人的队伍的将领怎么会提出这样古怪的要求去要求一个他的长官。况且胜负未明,这凯旋会盟之事也没有提前下旨的先例。宁尘所赌的,是女皇对天授军的信心,是女皇对于这次胜利的渴望,因为宁尘心知朝廷拖不起,越快结束这场战事越有利。

对于王孝杰,宁尘就更不放心了,所以宁尘让人送去奏疏的同时还带给武若梦了一封手书,里面有宁尘给上官婉儿的信。宁尘想来一向桀骜的王孝杰能够因为上官婉儿的一句话赶去为自己求情,说明上官婉儿的话王孝杰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两人就都中朝堂的事言说了几句,宁尘言“大总管来的正是时候,阳还以为大总管要等我们两败俱伤了再出来收拾残局呢”

“郡王说笑了,某自是不会让功的,亦不会做这阴诡勾当。只是大家都为陛下谋,所虑有别罢了”拱拱手,王孝杰笑言。

其实宁尘清楚他的心思,只要他答应了前事,等到日食后,安西乱局出现,他自会明白宁尘所谋,所以到那时他便会痛痛快快的接受宁尘的安排。即便他再桀骜,面对战功,面对胜利,他也会放下桀骜。况且这些事也只有三人知晓,大总管依然是他,这些胜利依然属于他。

“所以将军自洛阳到庭州洋洋洒洒行了近一个月咯”二人相视一笑。正如宁尘所想,接受宁尘的要求并不代表他要乖乖听话受人指挥,所以拖延磨蹭,想看宁尘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便是他的想法和做法。

王孝杰的出现,宁尘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下了,宁尘望着西南方向久久无言,似一切都是平静,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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