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一舞为魂归处

毁去容貌的夫人忘机从五官来看并不像汉人,宁尘也曾好奇问过,她只言“我的汉话说的好吗?”

宁尘言“很好”

宁尘也曾瞧见过她调配黝黑的汁液去染她那黑发下的灰白了的长发,她说她爱美,从来都很爱美,瞧着她如今的容颜,听着她说着这样的话,宁尘再难探究什么。

她给过王诗云她的保养膏脂,教过王诗云调配那黑漆漆的汁液,她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美人了,或者说很久没有和谁说起这些了。王诗云问过她的朋友,那个房子原本的主人。她说她是一个高傲且讨厌的家伙,她说她已经记不得她离开多久了,记不得最后一次她骂自己丑八怪时是什么神情了。

对于那个地方,或许有一个美好的词可以形容,那就是忘却。

……

七月初,西征大军的另两万人马也赶到冻城了,随他们而来的是洛阳来的旨意。旨意言明令王孝杰率领西征军乘胜追击,一举扫清昆仑北麓的的吐蕃势力。而宁尘呢,旨意命宁尘帅天授军班师回朝。一切论功行赏皆是安西大局定下后的事了,宁尘最欣喜的是一切都结束了,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

随着大军而来的还有一人,来人是武司其。

武司其带来的消息主要有三点,一是江南事,二是朝廷事,三是府中事。

关于江南事,武司其的原话是“狄公不愧神断也,往江南三个月便归,诸事也已水落石出。涉事大小官员七十三人,候斩三十一人,判流四十二人”

当宁尘问起其间原由时,武司其言“原本这盐运归属大致分三种,一为世代以盐业为家产的豪门,他们多遍布北地,但朝廷对北地掌控更牢固,他们便掀不起风浪了。另一部分是新起的专以贩盐为业的新贵族,他们大多跟当地官府有所勾连,这些大多出现在江南。还有便是偏远的边疆,盐运掌控在盐马商队的手里,再由盐客背着散卖各地。这次江南的乱局,便是林,徐,任,古,杜等几个新贵勾连当地官府所为,他们的目的是让官运颓废,以此迫使朝廷放弃新盐制”

“笑话,盐制乃国策,还能因几个宵小废除”宁尘冷哼一声言。

“都中流传着同狄公南去的官员回来讲的江南情形,可谓是民不聊生,多地已生乱势。好在狄公铁腕手段,很快便扫除了这些害虫”武司其激愤言。

“那造船事呢?水军如何了?”宁尘迫不及待问。

“冬部会集南北名匠,又于黔中,岭南等地运良木于江淮。现只造出了些简单的舟、舸、艨艟、楼船、平船、趸船,但都装配舟师了,匠人们设计出了几样新式战船,已经打造下水了,经大使奏报朝廷,已获旨开造新式战船装备舟师。更有冬部派有司往宣州、润州、常州、苏州、湖州、扬州、越州、台州、婺州、江州、洪州,以及登州、福州、泉州、广州等地巡视太宗朝后渐渐废置的造船场,然后勘录重启,由各地刺史府增设一员监管,隶冬部”

听完武司其的话,宁尘想了想言“这么说,如今朝廷要归拢造船业,实行官营了?那原本的船商呢?”

“朝廷只监督,私船他们不管,公船定量下发船场后,造出下水,朝廷再以底价收回”宁尘听武司其所言,不觉喜上眉梢。

“这是谁的主意?”

“大使的主意,陛下朱批同意的”

“冬官侍郎陈宪,有点意思,我越来越喜欢这个造船大使了”宁尘点点头言。

“督营使会三江六道多个舟师在洞庭,太湖,彭泽,以及沧浪等地清剿多时,现各地水匪基本肃清了。前月督营使统舟师旅帅已在洞庭练兵了”听完武司其的话,宁尘点了点头。

而后,当宁尘问出“朝局如何?”时,武司其想都没想答“因这战事,朝庭忙乱一团。如意始,皇帝下诏禁天下屠杀及捕鱼虾。可都中已有江淮天旱饥荒的传言了,今民因不得打鱼捞虾,看来又要有很多人要饿死了”

宁尘听言,偏头不语,再开口问“没人进言吗?”

“有,起先还有人进言的,可被女皇斥退了再无人敢进言了”武司其言。

“那府中呢?娘子们也都日日吃素,都还好吗?”宁尘即刻问。

武司其点点头言“今果儿娘子整日里吃斋诵经,玉娘子看顾小郎君们,非烟娘子同小狸娘子同大夫人忙前忙后……”

“那芯儿呢?”宁尘抬眼问。

“娘子她……”

“她怎么了?”宁尘焦急问。

“春日姚府下房小娘子恶疾而终,因其母早亡,刘夫人便一向疼爱之,后钟念弥深,竟时常见到其灵魄,所以姚府最近闹腾得紧。姚公还未归都,娘子便请夫人恩许回府侍母去了”武司其亦焦急解释言。

宁尘听言,松下了一口气,逡巡两步,再开口时言“潼儿可有回府?若梦还好吗?”

摇摇头,武司其言,“未曾,小娘子休沐回府过两次,都没住几日”

“那是肯定的,大人忙着她的事,兄长也有自己的事,就没人陪着她胡闹了。哎,她也长大了,可能也觉得府中无趣了吧!”宁尘感叹言。

武司其不再答话。这次武司其来并未带一封书信,他一来便说了,“几个娘子本都有信笺的,却被大夫人给拦下了,夫人说只会扰人心神”。是啊,正如阑儿所言,哪怕只言片语,也能让人心神难宁,也能让人魂牵梦萦。

七月中,最后几路番附的首领们也带着他们的部族回归故地了,王孝杰带着一万兵马往葱岭去,另一万镇碎叶,还有一万往龟兹去。而后契苾耸也领兵回贺兰,宁尘率领的天授军是和安西铁军一同离去的。

依旧是分路行前,约定于西州汇合。在顿多城,和唐休璟,唐先择分开,宁尘,武司其,孟子吟,赐名,王诗云,陈玄礼,以及汤阅和其所率的七名军士一行。阿史那俀子被安西铁军压往西州,宁尘等则是要重走勃达岭往龟兹去。

如今的勃达岭,已由王孝杰的征西军所控,战火气息再难寻,似一切厮杀不过一场梦。其实唐休璟劝阻宁尘谨慎些的,他已知道西府军的事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安西的西府军都已逃亡漠北或者吐蕃去了。缘是这事一出,他们便被列入被清剿的名单里了。

在挂月埫宿营的夜晚,宁尘将手中羊肉递给身旁望着那条小道发愣的王诗云言“来,回去怕就吃不上了”

她接过了,就那般痴痴,递到嘴旁时,烫得险些丢掉的她再瞧向宁尘的眼神有躲闪,有逃避,“你在害怕吗?害怕回去?”

没有说话,她转身往火堆旁背对小道坐下,待宁尘过来坐下后她方缓缓自言“神灵已经听到了我的祷告,我该去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宁尘望着那火光萦绕,心绪已不知飘向何方。

到龟兹时,刚刚出河谷,便见齐聚的迎接队伍,那是镇守龟兹的将领,是龟兹的贵族百姓们。旗手上谷立挺直了腰,此刻他手中举着的黑旗似那皓月明日,格外耀眼。当都尉岑驷同龟兹贵族白陆将宁尘一行人领到两口棺木旁时,宁尘下马笔立,身后是一同下马的众人。一挥手,已有守候的军士打开棺盖,宁尘一步步往前,不过一捧黄土,一身残布,一把刀,一条沾着血的头巾。

当汤阅从其中一口黑棺中取出一支断了的木簪时,宁尘笑了,他想起了那个叫康贝卓的粟特人吹嘘自己爱上了一个女人时的场景。他说那是来迎门旁的女人,他说她有个好赌的丈夫,有个吸血的弟弟。他说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她第一次挂牌做暗娼,他说她从此再未挂过那块牌子。那是在入龟兹前的那个夜里康贝卓讲起的,也是这个整日里说着淫词艳句的男人第一次没有笑着说话。

当宁尘行着天授军独有的军礼,口中大声呼着吁时,身后几人亦是齐声而动。接并肩战斗的勇士们回家,这是宁尘在西疆战场上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如宁尘这样的,很多队伍都折返来路了。

龟兹城北一处名婆罗藏的山丘下,宁尘一骑独立,望着眼前不远处一人起舞高歌。歌罢舞毕,那人没有留恋,她一步步走近,她言“走吧”

宁尘凝视着那山丘而后调转马头,将另一根缰绳递给了她。这起舞的女子是王诗云,那山丘便是埋葬王城之战中那些尸首的地方。宁尘不知王诗云为何要歌,为何要舞,宁尘没有问,但他猜想她是要和过去告别,是想完成什么未完成的承诺吧!

这一路行得不快,似乎这样的悠闲是平复伤痛的最好方式。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宁尘的伤也痊愈了,王诗云的脸上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汤阅学着宁尘讲起那些蹩脚的笑话时。陈玄礼依旧每日练刀,他的话少了,或许在他眼中,生命只有两个意义,变强和玛格雅。

对于宁尘和王诗云的关系,宁尘不清楚陈玄礼知不知道,但他似乎并不关心这个,不关心过往,不关心情爱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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