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叹除非己莫为

桃山,蓟县西隅,一名蓟丘者。

“如此寒凉,牢姑娘远迎”宁尘礼言,受回礼,人答“妾之所幸,乐此不疲”

宁尘随乐芊芊沿雕花青石铺就的小道行,至大殿,高悬延寿殿匾额已破败倾倒。未进大殿,抱廊而行,过二殿也是绕行,往桃林深处,所见曲径蜿蜒,错综缭乱。至一处高阁,有凌霄阁三字磅礴书就,门前巍然立着两位白衣侍者。

推门,沉重涩滞,入,却空荡荡,只摆着几件饰品也都是平华朴素的。沿环廊上,至二层,却是藏书阁,一如所见的藏书处一般,栅架竹简,木匣,经卷,漫漫都是书,无一尘埃。再登,所见是残刀断剑,是破损了的铠甲,是卷了口的长刀。长弓上的血迹似没能拭去,宁尘仿佛看了战火的影子,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再登一层宁尘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陈列的是一个个木牌,却无一字。在青罗翻飞中是那般凄凉,乐芊芊往正位处跪拜下去。宁尘四处张望,青罗的后面,他看到了一张张卷轴,那是一副副面孔,一个个鲜活的曾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面容是模糊的,有的只一个背影,却如仙术入画。

宁尘也弯腰祭拜,乐芊芊回礼,再迈步时,多了一丝凄凉之意。经抱廊行,不时所途悬窗所见是桃溪全景,是幽州一隅,站于窗前,宁尘不觉停下了脚步。

入得此处,是一处居所,所见藤几玉案都是极有品味的,帐幔珠帘亦是灿灿生辉,青烟缭绕,可惜宁尘闻不到,但宁尘想来就觉香已入脾。脱靴去履,有红炉侍女,相较于前景,此处方有生气。

待乐芊芊引宁尘于案前坐下,她自袖中取出一信笺递予宁尘,自己则烹茶,摆弄起眼前糕点。

当宁尘瞧见“思如霄瀚,寡梦青灯”的字样时,心尖泛起酸楚。这是乐果儿的信,宁尘似瞧见了信笺上的淡淡泪痕。果儿的来信,有三个意思,一问冷暖,二表思念,三言所交代的事有了进展,需要远行查访。宁尘交代给她的事无非是清水庵逃尼的事,宁尘也能够明白她为何要来信询问,即使作为郡王爱妾的她,也是不能随意外出的,即使这王妃并不约束她们。

问过宁尘是对宁尘的在意,更是对主母姚芯儿的尊重。读了七八遍这信笺,宁尘再将它揣入怀中时,抬眼所见是乐芊芊依旧一双如水的眼眸。宁尘羞涩一笑,接过乐芊芊递过来的清茶饮了下去,轻咳一声,宁尘问“姑娘也姓乐,可是果儿同族?”

点点头,乐芊芊也饮茶,言“同族姊妹,皆是罪臣之后罢了”

“匹夫无罪,不过是失于时机,失于天命罢了”宁尘再饮。

乐芊芊跪起,礼,宁尘回。她言“郎君也信天命?”

“原是不信的……”宁尘的思绪已经飘荡到了幽州城,飘荡到了那方庭院里,宁尘似乎又瞧见了那个人,那所植的残花……

讨来纸笔,宁尘给乐果儿回信,所言有三,一表近况,二言离情,三叮嘱前路需照顾好自己。又写了一信,是给姚芯儿的,亦表安泰,再问其近况,所言也是让乐果儿去查访的事。信笺装入密札中,递给乐芊芊,宁尘客气礼谢。宁尘不明白乐果儿为什么不派府中人来,却让乐芊芊转送,但他想果儿如此必有缘由的。

接过信札,乐芊芊小心收好,再将刚刚切好的糕点递到宁尘眼前,她开口“果儿姐姐生性善良,唯恐身边人难过,所以总是先为她人考虑……”

宁尘点点头,言“是的”,思念如洪,再难自抑,心情也低落起来。乐芊芊放下手中糕点时,已起身,她示意宁尘起,而后随她往里去,是一处闺房,因为早已于粉帐空隙,瞥见了妆台。珠帘里,宁尘看到了悬着的两幅画卷,一幅为侍花图,一幅戏蝶图。同一张面容,装发不同,动静不同。宁尘痴痴叫着“芙儿,果儿……”

乐芊芊已经退了出去,宁尘于房中细细观赏,挂起的长裙,那面纱浅露,妆台上的玉镯,东珠,那桃色的锦履,那嵌着金丝的系带。每每,宁尘的眼里都浮现出一个身影,仿佛她就在身旁。宁尘轻抚那水袖,摆弄那玉镯,他站在窗前望着天际,久久无言。

这该是芙儿和果儿的家了,那无字排位,那一张张画像,那残败的兵戈刀甲,宁尘深切感受到了乐氏姐妹的痛苦,他也倍感珍惜。

午后离开桃山,宁尘问乐芊芊今后有何打算,又言族人们今后若需帮助,随时去找他。

乐芊芊送宁尘往石碣处,宁尘忽止步问“这桃山果真无主吗?”

“郎君是想让燕山三族迁往此地?”乐芊芊问。

宁尘惊异,乐芊芊已含笑言“十里桃溪,是个安身之地”

宁尘躬身,乐芊芊躬身。

回到幽州,第二日宁尘出发往卢龙塞去,再归来时已是半月之后,少女娜拉依旧跟随。相较于她跟在身边胡闹,其实宁尘更怕她留在城中去烦王诗云。

归来是为迎接圣旨。原是东境局势大变,震国大祚荣派使与突厥交好,又与新罗联姻,嫁女于新罗雍王。再潜使自突厥绕道至洛阳,上表称附,请求大周出兵助其抵抗高句丽。

高句丽反应也很快,谴使入洛阳,他们提出与大周联姻,再续建安之盟。如此朝廷又是一场大辩论,大多武将支持震国上表愿领兵攻打高句丽,但大多文臣以为,既然高句丽有所退让,再兴兵攻打只会劳民伤财。如此本是僵持不下的,但突发一事让这件事瞬时尘埃落定。

原是二月初,有密报举告岭南流人有阴谋,欲意谋反。女皇或命内卫查证,很快便有人证物证呈送紫薇宫。女皇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命司刑评事万国俊摄监察御史往岭南按查,若得反状,即行斩决。

又遣右翊卫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卫兵曹参军屈贞筠等摄监察御史,分往剑南、黔中、安南等六道推鞫流人。

女皇刚刚下诏罢置制狱谙查谋反,便有谋反者,这无疑是对她最大的挑衅。南方动荡,这大战自然就打不起来了。女皇的旨意是命宁尘为和亲大使,迎接高句丽公主入洛阳。

高句丽为了这次和亲,是下了血本的,可见这大祚荣的反叛对他们是多大的打击。他们的让步是愿退军柳城,立碑划界。

昌平府兵马已经带着燕山三族归来,盖刺史也很重视她们,亲往桃溪为其设计规划。宁尘忙于和亲事宜,无暇去,只见过乌拉一面。乌拉不辞劳苦带来一条黑鱼,她用她那不标准的汉话告诉宁尘当日在熊洞吃的烤鱼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次。宁尘将身上挂着的一个小袋递给乌拉,那里面装着的是胡椒,那是黎礼随身携带的,黎礼死后,宁尘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就如那把障刀。

把年节各部族和官员们送的节礼搬给乌拉,乐芊芊也带来了一些人,宁尘引见,她们也是来帮忙安置乌拉姊妹的。这次宁尘北行,终于劝止娜拉不再跟随,却于出发前见到了另一人。

来人是王珂,其实宁尘见到她并不是太过惊奇,王氏这样的大族耳目遍布,能够发现王诗云是迟早的事,想来,这便是除非己莫为了吧。只有王珂来了,宁尘便知王氏的意思。站在门外,宁尘听着里面两个抱头痛哭的人,心乱如麻。

使团已经出发耽搁不得,宁尘留下赐名,便独自出发了。

一路上宁尘忧心忡忡,到柳城时,是一个艳阳天。使团被安排在东柳园,宁尘闭门未出。第二日开始谈判,所谈是划定边界,是建立互市,是使团往来。宁尘作为和亲使,命所提要求尽量过分些,为讨价还价创造条件,也是给高句丽朝廷施压,作为副使的豆卢钦望很懂宁尘,所以他带领使团始终盛气凌人。

宁尘是在谈到遣质子入朝的问题时参加了一场谈判的,谈判桌要比宁尘想象的歇斯底里得多。不是文质彬彬的会谈,不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平和交涉,仅仅为了岁贡良马是二百匹还是一百八十匹就争论不休。最后豆卢野竟拍案而走,豆卢钦望瞧见此景亦奋起拍案,傻眼的宁尘只得掀桌子了。

谈判到第八日时,高句丽太后乔姬携长宁王高思到了柳城,由莫何罗支金刚浩泽伴驾。朝廷的第二道旨意来了,是已选定由衡阳郡王李成义娶高句丽公主。关于让李氏还是让武氏娶高句丽公主,朝中又是一番争论,宁尘庆幸自己没在朝中,他有些害怕这样的喋喋不休,害怕一群人怒发冲冠,唇枪舌剑的场景。关于最后选定皇太子第二子娶亲,或是因为支持正统一派的据理力争,或是女皇为了前次东宫危局,皇孙被圈禁一事的弥补。

但宁尘似乎能够看到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暗影在谋划一切,让天平在不经意间偏向自己那一侧。宁尘似乎又见到了那高傲的身姿,那艳艳如荼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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