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让我带她走吧

太原王氏始兴于汉,盛于魏晋,几百年间,房支混杂,谱系难明。不似范阳卢氏都居范阳,王氏族人所居也分散各地,河东道乃至河北道,关内道都有王氏族人的聚集地,所以时人多以其家业治所规划房支,以晋阳,汾西,中山,祁县为盛。各房支间关系复杂,各有家主,但为享郡望遗惠,又都尊大家主管理,这大家主为房支最盛者中家主担任,如此各房支之间免不了勾心斗角。如此巨大的内耗,也正是王氏始终未能再现昔日辉煌的原因了。

在榆次这天夜里,宁尘和王珂喝了很多酒,最后醉得不省人事,宁尘还记得王珂说过的话“三郎哥哥,你回来了,你帮我找回了云姐姐,我也没有什么理由了,我该嫁人了,今后我会不会和那独孤娘子一样,再也见不到三郎哥哥了?”

她说“你要和云姐姐好好的,都好好的……”

她说“好想回到小时候,那些年我们还一起逃出来,一起缠着哥哥去梅庄,怎么就长大了呢…三郎哥哥你说,你希不希望我们长大……”

王珂也醉了。

入太原时,宁尘一行人尽量低调,首先便去了王府,饶过王思远,宁尘直接带着王诗云去参拜老祖宗,老祖宗见到王诗云老泪纵横,而后带着王诗云往香榭轩去了。面对宁尘,王氏的态度很好,仲舅王思远是同大兄王霖一同见的宁尘,二人开口,首先说的是影氏的事,自始至终没有提到王诗云。

宁尘知道这两日王诗云要和母亲、姐妹、以及老祖宗欢聚,也就没去打扰她。去了一趟老宅子,再去陵山祭拜老太公和二耶,而后才往梅庄去。如今的梅庄和当日离开时,又有了大的变化,清流上架起了桥,原本的老君庙也新盖了几殿庙堂。老树依旧,繁嚷更胜往昔。

夜宿梅园,宁尘在园中孤冢前独坐。

“飞嫣,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宁尘对着无字碑痴痴问。

“娘子往昔都是杀伐果断的,郎君也无需踌躇,做你认为对的就是”拿着供果,白烛,根香,纸钱的梅三娘自曲径过来,开口言。

“多谢三娘陪着她,她在天上能够听着三娘陪她说话,想来也不会寂寞了”宁尘起身礼,而后言。

三娘回礼,而后跪身摆放起来,她言“能够困住小儿女的,只不过情爱一事。所有的困惑无非是求而不得,得而不惜……待一切云烟散去,再回首时,不过一场大梦,先醒的人苦等来生,不愿醒的人身困孤城……”

宁尘瞧着梅三娘的背影,似乎看到了当年她还是小儿女的样子,又该是一段怎样的情深让她这般看淡生死喜乐呢?

“三娘也曾执着过吗?为了一个人?一段美好的故事?”宁尘开口问。

“为了一个人……”梅三娘痴痴说着。

“那三娘和飞嫣又是怎样的一段故事呢?”

“娘子救下的非我之命,救下的是一颗将死之心……”说到这里,三娘突然转过身来,拜了下去。宁尘连忙上前搀扶起她,就听得“三娘自知无颜,但请郎君放过关在水牢的那些人……”

“怎么?三娘认识他们?”三娘所说的,是陆陆续续被凤巫明安院抓起来的人,他们都是乔装接近梅庄的人,被抓起来后,他们都咬死不说主谋。这件事,宁尘也是回到梅庄后听明安院院正冉西晖说起的。至于三娘如此难以启齿,是因他们之中有人拼死逃去时曾挟持过鹊儿,那是鹊儿正要往长安去的档口。这件事宁尘没听鹊儿说过,宁尘想来,鹊儿是怕自己担心。冉西晖向宁尘提说这件事的时候,宁尘也吓了一跳,但好在武玄及时出手,救下了鹊儿。

“他们此来,并无恶意,都是三娘给郎君惹来的祸患……”梅三娘再拜言。

宁尘踱步,又听“郎君可愿听三娘讲一个故事”

宁尘坐下,点点头,梅三娘再拜言“三娘本是伊水梅府的三娘子,家父在县尉职上陷东都神机案,为了父亲能够安然到达流放之地,舅父将我嫁给河东吏户。那吏户三子,夫婿大郎生性凶恶,我原本以为此生便要这般屈辱度过,直到他的出现……”

宁尘在三娘的眼里看到了神光,那眼神宁尘也曾瞧见过,是一个人最美的样子,“他是他的胞弟,他风趣,他温柔,他总是把凶恶藏起来,把关怀与温暖留给我。那时我们还是郎君这般年纪,还是期待着,犹豫不决着……后来他出了事,是为了我们能过得好些……他被判流刑三年……”

“我以为三年很快,但那是煎熬的三年,他再回来时,已经变了,他藏不住他的凶恶了……”三娘深陷往事的伤痛里。

“他也伤害你了?”宁尘忍不住问道。

“不!他杀了他,我的夫婿……”三娘的话有些颤抖,她接着言“我们的事人尽皆知,指责和谩骂我听的太多了,已经习惯了…可是他却着了魔一般,他开始疯狂的让自己变得凶恶,让人们都怕他……”

“他或许是为了你,为了那些人不再敢指责,不再对你指指点点……”,宁尘接口言,此刻宁尘被这个故事动容了。

“是的,他是为了我,为了我不再受到打骂,杀了他的胞兄……为了我不再受到指责谩骂,开始欺辱他人……可是他不明白,不明白我其实什么都不在乎……”三娘言,宁尘再难开口,“做了太多恶事,报应终还是来了。他的仇家抢走了我,那时我已发现我怀了他的孩子”

宁尘眉头紧锁,预感到故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就听得“委身于那个男人,我生下了我的孩子。在那些年里,我也曾想念,曾渴望着什么。有了新的家,有了新的孩子。我以为从此我的生活平静了,不再有波澜,不再有儿女情长了……”

“他又出现了,他毁了我的新家,杀了我曾依靠的男人,他的刀取下了我孩儿的头颅,直到…直到……”三娘悲声啜啜,宁尘开口问“难道,那个孩子?”

“是娘子,娘子救了我,我求娘子涉险在他的刀下救下了祺儿……”梅三娘言。

“那现在呢?那个孩子呢?”宁尘问,梅三娘没有回答,此刻她已经深陷痛苦里。

不知过了多久,星空下,晃晃火焰中,宁尘带着梅三娘往凤巫水牢去。

“回去告诉他,此生我是不会再见他的,相见只会唤起过往的伤痛,何苦相见,就放过彼此吧!我们的女儿,她活得很好,至少比我们好,能够和一个平凡朴实的人相伴一生,在这个世上,这便是幸福的女人了吧!也请他不要打搅”梅三娘言说着,言毕,她便转身离去了。

宁尘再出去时,便命人放了那些人。对于梅三娘的故事,宁尘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另一个梅三娘又是谁呢?宁尘一夜未合眼。

如今的凤巫,九院唯金戈与新华两院具在,余下大部是百业的工坊了,所以冷清了许多。锦绣院,宁尘已命往西京长安迁去,在鹊儿南行时已做了安排。宁尘这次又安排了新华院南迁洛阳的事宜。

关于把锦绣院搬去长安,是独孤氏提出来的,原是前年太原饥荒一事,让锦绣院大受打击,为了不再出现这样的事,也是为了实践宁尘的设想,让锦绣院不再用甲地种棉,种植棉花从原本的河东太原,也逐步往关中,陇右转移。如此大多进入了独孤氏的根基之地,他们也就出力巨大。往长安迁,意味着他们将对锦绣院的掌控更牢,宁尘心知这一点,王氏亦心知。所以将新华院迁往洛阳,将金戈院留在凤巫,这样王氏也能够牢牢掌控金戈院,这是宁尘能够想到的平衡之策。

又往晋水刘家堡去查看天火院的情况,安西一战,天火院损失了三人,皆是奔波患病而亡。此前制作完成的天雷也于这一战消耗殆尽了,所剩不多的原料,匠人们正在抓紧制作。宁尘所命,让他们做完这些就停手,静待消息。把锁儿和几个主事聚在一起,宁尘和他们商议了整整半日,所议皆为机密。

亲往衙中,为锁儿一家抬籍,又去瞧了杏儿和锁儿的孩儿,宁尘又言“春姑在府中大半辈子了,就让她留在府中吧。等过些日子,你们要搬去洛阳了,想要侍奉膝下时,再把她接出来不迟”

宁尘回到王氏那日得知家主和王霖皆事急往陇右去了,便去拜见舅母郑氏,得舅母指点,宁尘长立于香榭轩外。宁尘之所以长立,是因为求见老祖宗不得,是因为他想带王诗云离去,宁尘以为,正如王珂所言,自己不能抛下王诗云不管。

宁尘心知已经娶妻,再说带走王诗云已是失礼,但他已然顾不得那些了,因为宁尘知道,她的父亲王思远没有接纳她,即使现在有老祖宗相护,那又能护到几时呢!宁尘原本已有主意去化解父女二人的隔阂,但如今王思远不在,宁尘也没了办法。

宁尘已经将自己的想法托舅母告诉老祖宗了,却久久得不到答复,如此宁尘只得长立以求老祖宗答应。烈阳下,宁尘端正立着,他这一立是为王悦君的亲情,是为老祖宗的慈爱,是为所求,也是为了心中的那份傲气。

为宁尘撑伞的少女娜拉抱怨着,待王珂自廊下过来,竟跪了下去高声祈求道“求老祖宗成全三郎哥哥和云姐姐……”

宁尘要伸手去搀起王珂却被甩开了,“你来干什么?”

“姐姐该幸福的……”回过头来,宁尘见到了一双眼,眼里的诚挚与纯净让人动容,她再开口,依旧对着那扇禁闭的大门。

当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一个人神思恍惚的人站在半开的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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