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诗云的回家路

范阳,是卢氏郡望,如今的卢氏,房支众多,人丁兴旺,郡望之盛,尤在六宗之上。自北魏四姓,至七宗五姓,再到当下的七姓十家,四十四子,范阳卢氏一直名列其中,四十四子中,便占其九。仅仅北祖大房人丁便多达数百人,其致学为官者多达百人。当下卢氏家主为北祖大房卢某,但老家主卢承悌仍在世,大抵他才是那个拍案的人。

使团入范阳时,往道前迎接的是卢承福之子卢瑶,卢承福宁尘见过,是当日宁尘主持秋试时的考功郎中,今也致仕了。卢瑶来迎,宁尘已经想到了,如这般规模,还不值得家主亲迎,更别说老祖了。宁尘不过一个郡王,就连女皇,也是对那卢老祖恭敬三分的。安顿好使团,豆卢钦望便来拉着宁尘去拜见卢氏老祖,豆卢老头言这卢某是一个怪人也是一个天才,在他的带领下,卢氏一跃超过崔氏,成为七宗之首。

宁尘本不愿去的,门外忽有一个声音相劝道“三郎该去的,至少当下该去,或可见到下一代家主,对今后是有益的”

是王诗云相劝,宁尘乖乖去了。

依旧是卢瑶领路,往老祖所居去,一路上所见所闻,更让宁尘对这样繁盛数百年的大家族另眼相看。所途正府别业,皆一派繁荣景象,其间警示良言每每可见,一无浮华装点,二无造作景观,年久的积淀,让这一砖一瓦也厚重几分;廊里的娘子小鬟无嬉闹玩耍者,侍花弄墨,针织女红;西邺的家学隔着百步便闻书声朗朗,卢瑶告诉宁尘这只是卢氏家学四之一所;往幽山脚下,连那渡溪所遇的雇工皆是仪礼俱到的。

到得幽山青芦,见到了卢氏老祖,是一个垂暮老者,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卢承福。两个人似在对弈,或是在赌茶,见到宁尘二人来,老祖开口是,“未曾迎迓,还望恕罪”的客套话。卢承福倒是热络言“都中一别,转眼已一载有余,今再相见,二位神采依旧…”

宁尘疲于这般虚假,敷衍应付后直接开口“自天官郎中卢谞公告老,到承福公请辞,朝堂上鲜见卢氏臣工,贵郡似有意远避中枢,不知老祖此举何意呢?”

“云中王是为陛下责吗?”老祖也直言不讳。

宁尘听言先是一笑而后言“阳只是好奇,这两年阁台变动很快,相位常有空缺,人皆四方奔走,只为趁此机会拜相,而贵郡职刺史治州者都有十几人,却连冬集也未见一人,更有取功名隐世者数十人……”

老祖笑了,笑得很灿烂,他再开口,反问宁尘言“当年明公携郎归居太原,是谓小避,今我全族远遁朝堂不过大避耳!”

而后几人谈及朝局,老祖的见地很独到,话里话外,皆是对朝局的担忧,后提及万国俊滥杀一事,卢承福言女皇已经下制,六道流人未死者并家属听任还乡,万国俊等亦被下狱,或处以斩刑,或远流。

这消息宁尘和豆卢钦望都未收到,但两个寡居青芦的老者却先知道了,宁尘只是惊叹,并未觉得奇怪。再谈起影氏时,老祖夸赞后提说将来合作之事,宁尘并未直言拒绝,而言卢氏所营的是天下粮仓,而自己的影氏不过是博人所好。

这次见面,宁尘见识到了很多,虽未见到家主或下一代家主,但也不枉此行了。回到住所,姚彝来叫,往孟子吟处,便听得万国俊等的消息,最后几人又谈起远流之人被放还乡的事,宁尘致信洛阳,打听贺兰氏的情况,请武凌派人去接回他们。

其实这件事宁尘已经淡忘,是途中娜拉吵嚷着问宁尘府中大妇的情况,又八卦两人怎样相爱,怎样在一起的,问二人是不是青梅竹马,是不是早早立下婚约,如此宁尘想起了武阳与贺兰氏的婚约,便对这件事更加上心起来。

往王诗云处去,娜拉蹦蹦跳跳过来叫宁尘进膳,又言说有人找,所见是一个相貌周正,身着天蓝色长裙的女子,随着四个青衣小婢。女子礼言“娘子言故人远至,却不便相见。特让厨下准备了几道菜肴,延请品尝”

宁尘回礼言“劳佳人回你家娘子,未能相见,深感遗憾。佳肴我收下了,她也当珍重”

宁尘言毕,长裙女子礼,而后有小婢呈上食盒,取出菜来,女子报曰“剪云析蒸峯,桃花酿云芝,三清刺莲黄,八珍青果脯”

再拜辞别,宁尘转过身来时,王珂已然凑近几案,似是瞧过一遍,起身时皱眉言“好一个辛酸苦涩,不知三郎哥哥要品哪一味呢?”

宁尘瞧着几案上的几道菜,也反应过来了,确实是辛、酸、苦、涩,心中便也随之苦涩起来。这独孤姬尢的婚姻,宁尘从一开始便不看好,如此看来她过的果真不幸福。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一顿饭,吃的也没什么胃口,王诗云说宁尘该去拜访拜访,宁尘以为这样会打扰别人的生活。

饭后,宁尘匆匆离去了,找来汤阅几人吩咐几句。至夜,在大房里的一道小巷里,几个巨大的孔明灯腾起,它们飞的并不高。过几条巷弄,一处府门里,一静谧的阁楼处,忽有人唤了一声,看,快看。长裙女子打开轩窗,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被搀扶往这边来,所见那窗外庭院上慢慢腾起的孔明灯时,女子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笑颜,至灯下轻罗散开,棉絮飘落,似那雪花,漫天飞舞着。

伸出手的女子,眼里闪着泪花,脸上却是如花般的笑意。

宁尘没有看到独孤姬尢这一笑,他只愿自己所做的,能够化解她那辛酸苦涩。

……

继续南行,自鹿泉分道,宁尘携赐名等往土门去,豆卢钦望率和亲使团继续沿大道往南。宁尘分道是要往太原去,自土门,过井陉口,沿井陉,越太行,入河东,再西行至太原,这亦是一条大道。这井陉是太行八陉之一,是联通河东道,河北道的要道,其间雄关险隘众多。至承天关休整一日,宁尘再起行时与孟子吟等论起军制来,原是宁尘短短一日便发现了这承天军的诸多问题。沿着绵蔓水继续西行,于石艾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石艾县的龟山脚下,有一乡唤之清源,宁尘一行人到清源时,正是宿营时候,还未找到驿馆就被乡中庆祝气氛感染了。夜幕降临时,人越聚越多,已在街巷间欢歌起舞。祈雨的高台处,人们围拢一起,篝火,清酒,再配上铿锵的鼓点,宁尘等也被邀请加入了欢庆行列。问老乡为何庆祝,老乡言说龟山的红炉出铁了。

随后站上高台,宣讲这一好消息的竟是王泗。于此相逢,喜不自胜。见到王诗云,王泗涕泪俱下,兄妹三人喜极而泣。其实王泗是知道王诗云平安的消息的,一如王氏的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一消息。但只有王珂找到幽州了,原是家主下令,不得去寻。

王泗之所以在这,是因为龟山的高炉出铁了,而且是精铁。要说这高炉精铁就得从安西大胜说起,当日安西大胜后宁尘曾带队回了一趟龟兹,关于如何处理乌垒州的问题上,宁尘和都尉岑驷及龟兹贵族商议后,宁尘给出的建议是将幸存的锻刀奴遣往河内,他们有一技之长,能为我大周效力。趁此机会,宁尘命影氏在安西战后大敛人才,如此,龟兹的好多冶炼匠人加入了影氏。这龟山原本便盛产铁石,只是一直没能客服技术难关,有了他们的加入,这铁便炼了出来。

宁尘对于自己的明智决定感到十分自豪,瞧着这欢欣鼓舞的人们,宁尘和王泗勾肩搭背笑成了花儿。不远处,王诗云的眼里,铁树银花,绚烂胜似天景,但却比不过此刻心中的平静。每离家近一点,心中的忐忑也就放下一分。每见到一个亲人,痛苦磨难便消解一寸。

王泗没有问宁尘和王诗云的事,他只是像迎接一个远嫁的妹妹,对于王珂的离家出走,也没有丝毫责怪。这一夜,宁尘和王泗都喝得烂醉,这一夜,王珂恢复如常了,不再和宁尘赌气。似乎一切都慢慢好了起来。

王泗还要在清源处理,宁尘一行继续西行,到榆次那日,王诗云早早便进了馆驿的客房,王珂却突然叫了一桌酒菜。轰出其他人,王珂一个劲的灌宁尘酒喝,当宁尘发问,她反问“三郎哥哥难道不想喝醉?喝醉了什么都不用想了”

是啊,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眼看着要到太原了,宁尘的心绪也更不宁起来。当年王诗云的出走,对于这个诗礼传家数百年的门阀大家来说,是离经叛道的,是让家族蒙羞的。那如今王诗云该怎么办?带她回王氏,她会不会受到责难和冷眼。不带她回王氏,那该如何化解她对亲人的思念。还有,那也该对王氏有个交代吧!

王诘王思远,是王氏现任家主,上任家主是王方沽,是高宗王皇后的堂兄。而今族中的老祖宗便是再上一任家主王仁碌之妻李氏。宁尘想来,如今王思远的态度很坚决,要想王诗云能重新被接纳,能够回王氏探望母亲族人,需要老祖宗的帮助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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