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崔府的圆桌会

正平坊云清苑在那场大火中,被焚毁殆尽,如今已重建完成。重建云清苑,是女皇下旨命冬部主持的,不但重建了云清苑,女皇还命在云清苑旁新起了一个园子,因那旧地是隋文帝广平公主宅,世人称那园子为广平苑。

云清苑里,重楼之上,一女端坐于案前,侍婢跪于旁,两人皆是绛色长裙,只近日所见的眼前尊贵之人,铅华淡薄,神色忧愁。下站的是岑羲,他是来辞行的,因岑长倩案牵连,岑羲被贬郴州司法参军,今又调金坛县令。

“今往金坛去,一切需当谨慎,再想调回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也莫要心急便是……”上座太平公主李令月言着,岑羲拜下言“羲自当勉励,定不负公主提携之恩”。值得一说的是,当下官制,县令虽品阶不高,却是一个累功积名的重要途径,也是彰显一个人才能的职位。

出了公主府,岑羲径直往明安王府去,一是探望邯郸王武凌,二是为了见一个人。岑羲要见的是豆卢安然,武潼儿自三味斋归府后,豆卢安然也住进了明安王府,如今豆卢钦望和豆卢野都不在,自然没人管得了她。

岑羲得愿见到豆卢安然时,是武潼儿相陪的,打过招呼,武潼儿抽身离去,岑羲开口往金坛上任的事,豆卢安然只言说前路保重等语后,便也匆匆离去了。得见一面,岑羲心愿已了,便怡然离去了。

再说公主府,自岑羲走后,又有一人拜见,是神都府牧杜嵩,他之所以前来拜见,是因公主府管事曾去牧府传唤。见到太平公主,依旧是劈头盖脸的斥责,杜嵩连忙把抓到西门铺子放火贼人的消息说了出来,这才止了公主的怒火。

出了公主府,杜嵩提起的心终也放了下来,回府路上,他一直都在想黄门里的事,看戚先生的样子,黄门里的事不解决,他是不会真心去找常青树的。这黄门里械斗案,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一件案子。正如字面意思,在归人坊黄门里发生的一桩械斗的案子,械斗双方,一方名苏榭,另一方是黄门九子。事发时,苏榭以一己之力,和黄门九子以及几个仆从持刀械斗,都是没有习过武艺的人,苏榭凭着蛮力,拼得七死,十二人伤,后苏榭被捕入狱。这苏榭是前右羽林将军,冬官尚书苏干之子。苏干为京兆苏氏人,父苏勖,尚南康公主,拜驸马都尉,苏干和苏榭皆是独子单传。黄门九子,是坊间百姓对来俊臣手下走狗九人的称呼,因其时常聚在黄门里的一间酒肆,才得此称呼。

这苏干才学风流,且治境有方,但不幸被来俊臣所忌,在狄仁杰案前,苏干就被来俊臣诬奏在魏州时与琅邪王李冲私书往复,女皇因有宁尘一事的前车之鉴,只命来俊臣暂时将苏干关押,却未料到苏干性情刚烈,不愿受来俊臣之辱,投缳自尽,发愤而卒。

苏干案来去不过两日,苏干冤死,苏榭却远在朗州刺史苏瑰处。这苏瑰亦是京兆苏氏人,与苏干为同族兄弟,亦是才学风流之辈,因而这苏榭远去朗州求教于族叔门下。今苏干冤死,苏榭归都时,狄仁杰案已发,来俊臣也被贬去同州了。少年气盛的苏榭没法找来俊臣报仇,便找到了他的这些爪牙,如此便有了黄门里械斗案。

杜嵩何尝不为苏榭感到惋惜,但毕竟他杀了人在先,苏干的死虽说与来俊臣有极大的干系,但事实毕竟是自缢而死的。杜嵩也曾一度为此事忧愁过,原是为苏榭求情的人太多,那几日他的牧府门前常常聚着请愿百姓。想到这里,杜嵩笑了,笑他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起点,这起点就是怎么救下苏榭。

苏榭案如今已转大理寺,按时间推断恐怕此时已经转呈秋部了,若再不想想办法,待都堂勾检后就再难有回旋的余地了。杜嵩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至大理评事崔融的府邸。这崔融和苏榭为少时好友,今又同朝为官,虽二人官阶差得大了点,但依旧是相交莫逆,无话不谈。

已是熟门熟路了,门前门仆也无需通禀,杜嵩径直往崔融书房去。书房门外,听到里面竟有闲谈声,看来是有客了。杜嵩欲迈步间,就听得“明公大郎也罢,明公三郎也罢,可惜都差了那一点……”

迈步进去的杜嵩喜笑言“都差了哪一点?诸公,容我也来凑个热闹……”

进得书房,就见案前两人对坐闲谈,原来是刚刚归来的崔神基,清丘县公。自鸿胪卿豆卢钦望改授安平道行军大总管,出镇幽州,这崔神基被授鸿胪卿、平章事,便入了内阁。可是短短月余便被酷吏王弘义诬陷,坐罪流放岭南。这次万国俊案,崔神基因有门庭庇护,并无凶险,流民归返,他也能早早归来。若言门庭,这崔神基和崔融皆属清河崔氏。

瞧见杜嵩进来,二崔都喜笑起迎,三人再落座时,崔融言“我们正说此刻让杜美娘头疼的人呢!”

这杜美娘是和杜嵩亲近之人打趣他的话,因其生得貌美而得。杜嵩听得崔融的话,心情也低落起来,开口道“确实令人头疼,谨慎逢源十来年,却没成想让这一小小黄彪,便断送了仕途…哎……”

“断送杜郎前程的哪是他一个小小黄彪,是有人要作妖了,天要下雨了……”崔神基开口言。

“崔公的意思是?”

“老朽没有意思,只是感慨这世事。明公之贤德,我等望其项背自不能及,遗孙二人,年纪尚幼,但颇有明公遗志。大郎固戍皇城,却心怀恩慈,为我百官呼号,为我百姓谋福祉。前次苏干案,我的冤案,狄公案,他都直言上奏,这次流人案,更是奔相联络,救多少生灵于水火。再说三郎,原是一个风流浪子,自明公仙登后,方入朝堂,立盐法,创新军,西征安西,仅三百众便把安西搅得天翻地覆,冷泉一战更是换得我朝至少十年安宁。此次北去,和高丽人和谈,一举解决了辽西困局。依老朽看,此二子方为社稷希望也……”崔神基越说越激动,最后声音提起来,崔融连忙起身往门外去散去婢从。

崔融缓缓拉过门,余一尺渐宽时,一个小脑袋出现在门缝里,低头瞧见了的崔融宠溺言“荨娘,别胡闹……”,趴在地上的小脑袋用水袖挡住脸,再一晃而过,吐了吐舌头,崔融做了一个嘘声手势,覆着纱笼的门再次滑动起来,却留下了两指宽的缝。

这时就听杜嵩言“崔公这话出了此地万不可说,不可说……”杜嵩也慌了,连忙道。

“老朽不过行将就木,今日杜郎在,心怀感慨罢了。只你二人还年轻,也是该想想将来的事了”崔神基言道。

“将来的事?”杜嵩凑近言。

崔神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也学着杜嵩,凑近言“守周还是复唐?”

崔融惊得坐正,三人皆闭口不语了,良久,崔融言“青丘公以为?”

崔神基再开口时已然换做一副欢愉模样,“时局变化不过朝夕之间,谁又能料定将来如何呢,或随波逐流,或坚守本心。想要搏一个什么,不过一场赌局,价码各有不同,豪赌也好,小试也罢,入了局了,便身困其中……”

几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门外一个小脑袋,噘噘嘴,一脸不屑一顾模样。杜嵩再开口时言,“只这一事倒是奇了,一个五品郎将去刺杀一个掌兵郡王,太不合理。再者,无论亲王,郡王,公主,李姓,武姓,这次也令人捉摸不透……”

“美娘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件事已经闹得满朝皆知了,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美娘难道不知道?这明安王府就像是这浩浩洛河,它把城北的武,城南的李,分隔开来。如今有人想填平这洛河了,那便是让城北城南直接相连,谁又有把握盖过谁。咱这陛下更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崔融言说着,两人点点头。

“我倒是记得当年在并州时,这明公三郎也被谋杀了的,慕昭便是…哎……”崔神基开口。

“时值革命的关键时刻,事情最后是以江湖恩怨论判的”杜嵩言。

崔融再为两人添茶言“前事与今事有无关联,很难断言。只是如今二武相争,储位动摇,是谁这个时候出手最有利呢?实难想到”

“只,由此一事,明安王府的地位更加巩固,我看将来两位郎君再上一层也未可知……”崔神基点点头言,门外一个人儿坐了起来,望着庭中青木痴痴发呆。

“明安王府两位郡王倒是前途不可限量,可就苦了我了,刚刚被公主好一番斥训……”杜嵩苦恼言。

“我看美娘你就是该骂,案子不好好查,却来和我们吃茶谈说……”崔融瞧杜嵩模样,笑言。

“我这是躲躲清净,你成惧内自是知道这案子不是想查就能查的……”门外人儿听到成惧内三字捂嘴笑了,这成惧内亦是亲近崔融之人取的诨名,原是崔融字安成,妻清河房氏,亲友都知这崔融惧内,时常拿来取笑,便有了这一诨名。

崔神基见二人互相取笑,连忙和稀泥,开口问“可是案子遇到难处了?”

“确有一难处,此番过来,还请二公出出主意……”杜嵩坐直拜言。

……

神都洛阳因自己被谋杀一事而搅得天翻地覆,宁尘并不知晓,此刻的他正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他瞧着门内的人,瞧着她躲闪的眼,心也慌乱起来……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