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纵情四海

“来吃果吗。”黎盖伦用上衣兜着几个褐刺刺的人心果跑过来,“他们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陆敬一扫向他单薄孱弱的身板,懒洋洋道:“你自己吃吧。”

他盘腿坐下,手掌在裤腿上拍了拍,开始抱怨:“我不会再跟他们一起玩了,反正不管怎样他们都看不起我。”

“表面上说给我安排一个好位置,让我踢前锋,实际上根本没人传球给我啊,问就是我跑得太慢,体力不行。”

“爬树我也爬不上去,只能留在树下捡果,他们故意朝我身上扔。”

“玩游戏也是,反正规则一时一个样,都是他们说了算。”

絮絮叨叨半天,也不见陆敬一有半点反应,再想想,自己好歹是坡国黎家人,无端端来此遭这些嘲辱,还都是被陆敬一叫去的。

黎盖伦越想越气:“陆家没一个好人!”顿了顿又补充,“除了我姐夫。”

陆敬一终于嗯了一声。

黎盖伦更加恼:“你倒是承认得挺快。”他站起来,快速地抹了一把眼泪,

“我只是想要跟大家一起玩罢了,这也有错?”

陆敬一在他背后开口:“我可以帮你。”

他吸着鼻子扭回头。

陆敬一的嗓音淡淡:“错的是他们,不是你。”

“所以?我看你都自身难保,又能怎么帮我。”

陆敬一用眼神示意他坐回来,也不跟他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只让他照着话去做。

并不是些光彩的举动,他光是听完,都觉得幼小心灵受到冲击,更逞论要去实践。

陆敬一冷眼看着他的犹豫:“比起他们对你做的,不过如此。”

“可是我二家姐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家姐有没有讲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像没有。”

“那现在我教你。”陆敬一的语气平常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想赢,你要先沉住气,适当示弱,等待时机。

“……用不着你教,我没想要赢。”

“那就不要怨别人看不起你。”

后来到底还是被陆司麟耍弄得过了头。

他想要退出这个小团体,陆司麟早已看穿他的怕事软弱,蛮横地说退不退出由不得他说了算,同时变本加厉地想戏法捉弄他。

他忍无可忍,某天在球场上撞开高大的后卫,夺下足球,回身一脚精准地飞击在陆司麟的膝盖上。

陆司麟痛叫一声,捂着膝盖骨跪下去。

他赶紧跑上前,连连道歉,一边作势要拉。

陆司麟暴跳如雷,拍开他的手,忍着痛跳起来,骂道:“你是故意的!”

到了这一刻,他反而十分平静,甚至有些想笑。

“我不是。”

“你是!绝对是故意的!你个星洲死扑街,狗怪胎,居然够胆踢本少爷,我丢你个冚家产——”

“啊!!!”

陆司麟再次尖叫着跪倒在他面前。

黎盖伦收回踹上对方另一只膝盖的腿,好整以暇地应道:“这次是故意的。”

孩子们发出惊呼,陆司麟滚在草坪上,还在一边骂。

“去!去叫大人来!”

果然像陆敬一说的那样,陆司麟只知道搬救兵。

很快,大人们便被好事者带了过来。

陆司麟先发制人,装模作样地在草地上左右翻滚,放声恸哭,其余的孩子也跟着附和,指责是黎盖伦性格阴毒。

“我细弟不是这种人!”

二家姐也闻讯赶来,捉住他的手臂,柔声安抚,“阿益不要怕,究竟怎么回事,你跟二家姐说。”

到底事关黎家来的贵客,陆家上下全都朝这边聚过来。他暗中向四周观察,陆敬一双手插袋站在最外层,隔得远远地,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待观众都来得七七八八,他才拉开这出戏的大幕,抬起手臂顺着防晒长袖套的边缘一点点扯下,露出青紫的胳膊。

他张了张口,语调里立即沾上哽咽:“二家姐,对不住,弟弟让你丢脸了……可我实在是……”

这句话虽然也是学来的,但此刻说出来,的确是出于真心,怪只怪陆司麟逼人太甚。

二家姐倒吸一口气,开始检查他身上的其他位置,衣服一掀,皆是触目惊心的瘀斑。

其实严格说起来,陆司麟今日挨的这两脚,比他严重得多,但他自幼被锁在房里过分呵护,细皮嫩肉的,指甲随便刮一道都能留痕,乍看表面,的确骇人。

陆家人不是不清楚陆司麟的顽劣,此时又证据凿凿,全都看在眼里。

陆老爷大发雷霆,不等二家姐开口,率先表态一定会好好管教这个二世祖,给黎家一个交代,甚至当场要逐他跟着回坡国赔罪,直到黎盖伦满意原谅为止。

二家姐哭得声泪俱下:“怎么会这样,我只得阿益一个最亲的亲人,陪着我到锡兰来,竟然遭这种委屈。”

二家姐为嫁来陆家本就牺牲良多,又是新婚燕尔,陆老爷更加下不来台面,颤巍巍撑着拐棍从轮椅上站起来,朝仍瘫在地上的陆司麟身上狠抽。

连着陆司麟的父母也被揪出来一起痛骂“不识教仔,只想早日气死他分财产”。

二家姐当然知道这些难听的话是骂给她听的,也不吭声,只将黎盖伦揽在怀里,捂住他的耳朵。

二房、三房也乐见其成,面上凝重,实际心中窃笑连连。

闹剧最后以陆司麟向他鞠躬道歉,禁足罚抄十万字《古文观止》收场。

他再次跑去找陆敬一,怀着无限崇拜。

“这场戏真的像是被你提前安排好的一样。”

“接下来,轮到他们求着你一起玩。”陆敬一将放在手里把玩的宝石高高抛起又接下,随后朝他掷过来,“规则你说了算。”

黎盖伦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圆润的金绿猫眼石。

“我已经不稀罕。”

“这随便你。”陆敬一无所谓道,“做选择是赢家才有的权利。”

陆司麟被罚禁足,其余的孩子果然主动过来找他,不是道歉便是示好,众星捧月地围着他献殷勤,热情到令人难以招架。

他到底还是年纪小,抵不过与玩伴尽情嬉戏的诱惑,记恨了几天,又没心没肺地在锡兰度过了余下时光。

虽然日后在名利场上见多了人心,再回过味来,才意识到陆敬一利用他去对付陆司麟,暗地里得到好处只多不少。

自己那是被当了枪使,还一脸崇拜,以为遇上什么良师益友,乐呵呵替对方数钱。

黎盖伦被久久未掸掉的烟灰灼到手指,终于回过神来。

眼前依旧是那道洒脱又散漫的剪影轮廓,少年的隐忍与青年的矜傲在往昔与今朝间交错,风流不群。

陆家人长得都好看,黎盖伦第一次见到他姐夫,就觉得很好看。

但陆敬一,不,现在应当称呼他庄律森,还是个中翘楚。

哪怕暌隔多年,他自认阅人无数,这个评价依旧有效。

庄律森察觉到黎盖伦投来的目光,转过脸来与他对视,旋即笑道:“不用客气。”

黎盖伦:?

“你又自作多情什么?是你该多谢我。”

黎盖伦抱着臂,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心机”的神情。

“若不是我替你演那出戏,你爸妈……sorry,大房那两个怎么会同意让你也去英国读书。”

“我听家姐讲,陆老爷最后的遗嘱里,陆司麟的股份都分了你一半。”

“就当是学费了,陆司麟替你交的。”庄律森应了这个指控,气定神闲道,“你如今应该没少用我教你的方法与人博弈。”

“啧,衰就衰在我学艺不精,还没学得你的不要脸。”

“不要紧,够用了。”

黎盖伦:“……”

黎盖伦想起过去蠢笨的自己,也觉得好笑。

“不如这样,我们如今就当互不相识,这样彼此的黑历史就都作古。”

“随便你。”

“咳咳,当然。”黎盖伦顿了顿,“旧跑马场的事,如果你有需要到我的地方,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帮你。”

庄律森抬眸,慢条斯理地掐了烟,好像对他的话一点都不意外。

黎盖伦也意识到这一点,气哼哼问:“你是不是就在等我主动说这一句?算准了我会帮你。”

“那么气做什么。”庄律森纠正他的话,“你也不是在帮我,是帮你二家姐。”

陆家大房如果彻底失势,二房、三房总有好处捡,况且黎家现下也风波未定,内外都在角力,二家姐如果能有强势的夫家撑腰,他们的胜算当然更大。

“罢了罢了。”黎盖伦烦躁地抓抓头发。

时隔多年,非但毫无长进。

如今他是明知要被利用,还自动上好膛递到人家手里,生怕对方不扣扳机。

他丢给庄律森一张私人名片:“那就再联络。”

黎盖伦抬脚正要回去。

庄律森再次将他叫住:“Garen。”

“Garen,我的确需要你帮我。”庄律森诚恳道。

黎盖伦停下脚步,心中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潜意识里立刻升起警惕。

庄律森也会开口求人?还对他用上这样的措辞与语气?

听起来就事关重大。

还未等他想出有哪件事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便听庄律森在身后道:

“陈棠苑,我想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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