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末堂望着弟子们，说道:“必须救他们——只不过，倘若我们被抓了，也会给师门添麻烦，你们有自裁的决心吗？”
弟子们没有丝毫犹豫，齐齐道:“有！”
“好，你们不愧是铁焦派弟子，就让我们为了师门赴死！”
半晌之后，钟末堂带着弟子们再度来到了山门入口，有些弟子仍然身着黑衣，有些弟子则换回了普通人的衣服。
他们的现身，立刻被守卫的黑衣人拦住了。
“你们想要做什么，押的是什么人？”
钟末堂道:“我们在附近的镇子上，抓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应该是提前逃出去的铁焦派弟子。”
队长将几个青年人看了看，微微点头:“这几个小子虽然年轻，但是实力不错，的确像是铁焦派弟子，你们运气不错嘛。你们是哪一支的？”
钟末堂拿出一块玉牌，展示给队长看。这块牌子也是在追杀他们的黑衣人身上发现的，上面有洗盐教信仰的形象。
队长看到牌子，立刻变得恭敬起来:“原来是琼门的诸位大哥，请过！”
钟末堂收起牌子，松了口气。他倒是略微听说过，洗盐教弟子百万，但最核心的架构则是五堂八门，这块牌子代表的“琼门”，恐怕就是八门之一。
在黑衣人的目送下，钟末堂带着十几名弟子，进入了铁焦山。
短短数天，再回铁焦山，已经物是人非。山间再也看不到自在的弟子，只有一批又一批黑衣人队伍，在来回巡逻。
钟末堂心中难受，沉声道:“万万不可露出破绽！”
铁焦山上的黑衣人，和山下的气势完全不同，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双猎鹰般尖锐的眼睛，在山野间来回游走，寻找着洞窟入口。所有人都无声无息，却十分默契，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和他们目光相遇，钟末堂不禁有些心虚，幸好他们并未上前询问。
钟末堂一行人，一路来到半山腰，宗门原址。尽管他们已经在远处看到了师门的惨状，实际走近，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状况。
望着金碧辉煌的建筑变成废墟，他们所有人的心都彷佛被重重一击。幸好，废墟上的尸体，都是洗盐教服饰，他们并未看到亲人。
他们正望着废墟怅然若失，有一队黑衣人走了过来，先摇了摇手里的玉牌，表明身份，钟末堂也模仿他做了一遍。
为首的人说道:“看来你们此行也有收获啊。”
钟末堂道:“铁焦派弟子太顽固了，只抓住了这么几个活口。”
那人向废墟一望，叹了口气:“是啊，咱们洗盐教纵横大陆近百年，还没蒙受过这么大的损失。谁能想到，铁焦派捣鼓出的玩意，威力如此恐怖，几个山阶高手都炸死了。”
钟末堂道:“我听说他们躲起来了，那可怎么办？”
“咱们洗盐教，从来不干亏本买卖，只能报复回去了。把俘虏来的弟子杀光，不信他们能无动于衷。就算他们肯当缩头乌龟，也有别的办法找到洞窟入口。抓来的俘虏都在南边，带他们过去吧。”
钟末堂带着弟子们，朝南边广场上去，远远地就听到了“噼啪”的声响。钟末堂听出，那是石漏计时发出的声响。石漏和水漏、沙漏结构相似，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上面有六百颗响石，每隔数息，会有一颗响石落到下面去。当所有响石落下，便代表着过去了一个时辰。
响石落下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冲击着他们的内心。当他们来到南边广场上，看到被绑在石柱四周的铁焦派弟子时，才明白石漏计时意义何在。
一个黑衣人手持一柄长刀，走到一名被俘弟子跟前，说道:“你看，只剩下三颗石子了，你要是说出洞窟的入口，或者投降我们，还能捡回一条命。”
弟子脸色苍白，眼睛却狠狠瞪着黑衣人:“尽管动手吧！”
“大好青年，真是可惜啊！”言语之间，又有一颗石子落下，“噼啪”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黑衣人面向大山，朗声道:“一个时辰又过去了，铁焦派还要做缩头乌龟的话，那就又要害死一名弟子了，这就是名门大派吗？！”
噼啪，噼啪——
最后一个石子落地的声音，就像是什么号令一般，黑衣人的眼神瞬间变得炙热起来。
“来世投个好胎！”
长刀一闪，鲜血从洁白的脖颈上喷涌出来，方才还明亮的眼睛，忽然失去了光芒，年轻的生命无声无息栽倒在地。
钟末堂几人来到广场，正看到这样一幕。在那名弟子身后，还有二十几名被紧缚的弟子，他们愤怒地叫喊着；地面上，还有十几具冰凉的遗体。
这个广场上，他们经历了入门、授业、训诫、修炼，从懵懂无知逐渐成长起来，现在他们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死去，刽子手站在一旁放声大笑，欲将他们一一斩杀。
钟末堂攥紧拳头，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
黑衣人提着刀走了过来，视线在他们身上瞥了瞥，问道:“你们是哪一支，抓的是什么人？”
钟末堂并未看向黑衣人，他还无法压制下心中的怒火，摇了摇琼门玉牌，说道:“他们是逃出去的铁焦派弟子，刚好被我们碰到了。”他的声音嘶哑地自己都认不出了。
黑衣人阴恻恻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些人我真怕不够杀呢！琼门在外奔波，实在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钟末堂的视线，仍然盯着那群被俘的铁焦派弟子。
黑衣人道:“怎么，你好像有火气？你也想试试？”
“是啊，为了抓他们，损伤了好几个弟兄，我打算杀回来。”
“没问题，我在这儿等了一天，真是累了，今夜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们堂主吩咐过了，一个时辰只能杀一人，不要急，慢慢瓦解他们的意志，后面的战斗才轻松些。”
“我知道了。”
“撤了兄弟们，今天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黑衣人带走了手下的人，广场上顷刻只剩下了被俘的铁焦派弟子，以及他们这群新来的人。他们的救援，看似成功了一大步，但是成功希望仍然渺茫。
不远处，就有几支洗盐教队伍在巡逻，这样的巡逻队漫山遍野都是，更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并不知道洞窟入口。
钟末堂回头看了眼身后弟子，低声道:“你们先别过去相认，免得露馅。你们几个，过去之后，也别说漏嘴了，若是他们表现地太激动，可能会暴露。去问问小秦、小贾，他们或许知道洞窟入口。”
交待完毕，两个伪装成黑衣人的弟子，把“俘虏”押了过去，其他人就在广场上席地而坐调整状态。
钟末堂则警惕地看着四周。
广场四周的防守，看起来并不是特别严密，钟末堂一想便知，一定是洗盐教故意露出的破绽，想要吸引藏在洞窟中的弟子们前来救援。不过，洗盐教绝对想不到，他们这支逃出去的队伍，竟然敢冒着风险，潜入虎穴。
钟末堂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他们的潜入顺利地出奇，是因为玉牌相助，出乎意料，还是有别的缘故？
他想不通，只是莫名有几分不安。石漏中的响石一颗颗落下，敲在钟末堂的心中。
当前最重要的是，在一个时辰内找到洞窟入口，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亲手杀掉门派弟子。
没多久，一个弟子来到钟末堂身边，低声道:“师叔，秦师兄可能知道洞窟入口，但是他怎么都不肯说。”
钟末堂愕然:“为什么？”
“我们悄悄表明了身份，可是他却怀疑，我们背叛了师门，投靠了洗盐教，打算从他这里骗出洞窟入口的位置。”
钟末堂苦笑了一下，秦仲颐也算是年轻弟子中的翘楚，天赋优异，性情成熟，深得掌门喜爱。他会怀疑他们，倒也不奇怪。
“把他带过来，我亲自跟他说！”
很快，秦仲颐被带了过来，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不过他的眼睛仍然雪亮，没有丝毫阴霾。
“小秦，我们的情况你应该都知道了，你能怀疑，说明你知大体，可是你难道连我都信不过了吗？”
隔着面罩，秦仲颐还是认出了钟末堂，目光微微摇曳，说道:“钟师叔我还是信得过的，往常我也很尊敬你，但是钟师叔，这件事你做错了！你好不容易带着师兄弟逃了出去，却又返回虎穴，实在是大错特错！万一门派遭遇不幸，你就熄灭了师门最后的希望！
“我不能像你这么不成熟。或许你们已经被识破，是洗盐教故意放进来的，为的就是引我们去找洞窟。我不能拿整个师门的存亡冒险！”
钟末堂道:“你舍得看着这么多师兄弟送死吗？”
“几十条性命，为师门换来几天喘息之机，很值。钟师叔，我劝你早些带着师兄弟们离开这里，幸运的话，或许还能逃出去，留在这里，总有暴露的时候。”
秦仲颐冷静地像一个老头子，钟末堂却注意到，他的指甲被鲜血染红，掌心亦是血肉模糊。
“小秦，你觉得，掌门他们，真的能忍心对你们见死不救吗？就算掌门能，还有那么多弟子，他们总有忍不住的。一旦有一个忍不住，冲出了洞窟，洞窟就还是会暴露。把你们救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铁焦派传承数百年，从来没有对弟子见死不救的时候。倘若此时抛弃你们，即使躲过一劫，难道还有发展壮大的机会吗？”
两个人无声对视着，响石一颗颗落在他们心底。
许久，秦仲颐轻轻一叹:“我还是不够成熟，钟师叔，你说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