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庆典

大劫过后,铁焦山大半变成废墟,只剩下山脚处的一片房子,勉强够弟子们住,却没有招待客人的地方了。

好在,铁焦山三十里外,就是一个繁华的大城市,铁焦派将客人安置在了那里。三十里路程,对修炼者而言,也不算遥远。

庆典当日,客人从城中出发,陆陆续续来到了铁焦山下。满山披红挂彩,喜气洋洋,铁焦派几位长老,带着一批年轻弟子,两边排开,在山门入口迎接客人。每个人神色坚毅,目光灼灼,从他们身上,看不出刚刚死里逃生的狼狈。

到正午时分,飞龙盟的二十二个暗阶门派,以及中庭国内几十个山阶门派,所派出的客人,都已经送上厚礼,在山脚下的广场上落座。

中庭国内的两个暗阶门派,火霜派和真意门还各自派出了一名暗阶高手,祝掌门亲自迎接,从他们手中接过贺礼。

铁焦山在大劫中损失惨重,这些礼物倒是能缓解燃眉之急。

众人闲谈之时,忽然声势震天,一道道璀璨的烟火在天空中绽放,将昏暗阳光的光彩都夺去了。这些烟火先绽放出了一片芭蕉的图案,那是铁焦派的象征;随即更多的烟火,绽放出更加复杂的图案:仙鹤起舞,百鸟朝凤,猛虎下山,鱼跃龙门……千奇百怪,看得人眼花缭乱。

铁焦派最不缺的便是烟火,售卖烟火也是他们的重要资金来源,这样的烟火盛会,在整个大陆也独一份。

来客沉浸在烟火的美丽之中,不吝赞美之辞。

火霜派谭长老道:“往日人们都说,铁焦派不务正业,弄一些旁门左道,奇技淫巧,谁也没料到,旁门左道制出的焦土威弹,竟然如此厉害。”

真意门薛长老接话道:“古人云,道不惟道,修炼之外的诸多技艺,倘若能够推陈出新,不断钻研,或许也能至大道。”

祝掌门陪坐在一旁,默默听着,没有插话。两位长老年龄与他相仿,但是论辈分,都是他的师父一辈,论实力他更是望尘莫及。

谭长老又道:“听说铁焦派新晋升的高手,十分年轻,祝掌门,何不让他出来与我们见一见?”

祝掌门连忙道:“正有此打算。”

烟火结束,祝掌门起身,望着参会众人,说道:“方才的烟火,一为祭奠我派故去的师祖,他苦苦支撑铁焦派数十年,不久前驾鹤西去……二为庆祝我派夏长老,他初感天道,晋升暗阶,为我派带来了新的希望。夏长老,在场客人为你而来,请你出来,同他们见上一见吧。”

夏成凉和桃李谷来客一同,坐在客人席中,听闻此言,便站起身,踏上红毯,走到了祝掌门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夏成凉身上,他的神色平静而淡漠,目光投在火霜派和真意门的两位暗阶高手身上。

两个长老的目光,同样锁在夏成凉身上,无声无息间展开了交锋。

两个长老的脸上,都有几分诧异,夏成凉实在太年轻了。

薛长老站起身,对夏成凉拱了拱手:“道友不仅是铁焦派的贵人,亦是大陆的英雄。近百年来,大陆上老去的暗阶高手有四百人,新晋升的暗阶高手却不足百人,彷佛这片大陆被神明抛弃了一般。道友的晋升,是整个修炼界的曙光,是神明再度眷顾我们的明证!”

薛长老神情平和,语气却很激昂,显得十分真挚。听到此言的铁焦派弟子大声欢呼,场面登时沸腾起来。

沸腾声消减之际,却有个声音忽然说道:“夏先生能取得如此成就,不愧是桃李谷高足,说不定还是至圣转世呢!”

此人一句话便将全场目光引了过去,四五十岁的年纪,身形瘦削,面容尖瘦,看起来其貌不扬。

祝掌门坦然一笑:“戴掌门,莫要对至圣不敬。夏长老出身桃李谷,很久以前,便成了我派名誉长老。现如今,他晋升暗阶,成为我派支柱,地位也要晋升。今日,我便要当着众位来宾的面,将宗门之杖授予夏长老。”

魏青坐在铁焦派弟子中间,问道:“他是谁?”

秦仲颐道:“斜川派戴掌门,斜川派在山阶门派中,也算佼佼者,戴掌门还是火霜派谭长老的女婿,背景很深。”

魏青摇摇头:“这个人看起来刻薄又短命,谭长老也太没眼光了。”

秦仲颐苦笑:“这话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说。”

魏青又问:“一个人可以同时做两个门派的长老吗?”

“自然不能。”秦仲颐看了魏青一眼,“看来你明白了他的意图。”

戴掌门的目的,并不是质疑夏成凉身份不正,而是为了让夏成凉和铁焦派绑在一起。这样一来,往后其他门派成为洗盐教的目标,夏成凉就不能力挽狂澜,以长老身份进行救援。

戴掌门这么做,是给洗盐教日后屠杀扫清障碍。

“我听说,洗盐教死去的教众里,就有斜川派弟子,戴掌门能跟洗盐教撇开关系吗?依我看,前来庆贺的山阶门派,大部分都有嫌疑。至于那两个暗阶门派……”

秦仲颐连忙捂住了魏青的嘴,严肃地看着他:“童言无忌,但是有些话,万万不能说。”

前不久,铁焦派遭遇洗盐教围攻,几乎被屠灭,除桃李谷,中庭国众多门派无一出手相助;现如今,他们却其乐融融坐在一起,没有任何人谈起这件事。

铁焦派得到了众多洗盐教教众的尸体,只要核对身份,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却已经将所有尸体焚烧,丝毫没有追查的打算……

魏青想着想着,不禁毛骨悚然。

洗盐教的屠杀,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存在,是所有门派默许的行为。就连受害者,也在主动为他们遮掩,死亡迫近时拼死反抗,死亡轮到别人时则冷眼旁观,和屠宰场毫无分别。

唯一的抗争者,恐怕只有桃李谷了。

魏青望着广场,夏成凉站在祝掌门对面,从祝掌门手里,接过了象征大长老身份的漆黑手杖,完成了仪式。广场上欢声雷动,夏成凉默然无声,孤独如茫茫大海上的一块礁石。

“夏长老,我在前来铁焦派的途中,遇见了两个人,想要引荐给你。”

欢声之中,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此人身姿挺拔,五官端正,目光深沉,比上一位戴掌门可英俊多了。

魏青向秦仲颐询问,秦仲颐道:“他是桦仪派柴掌门。桦仪派因为一些山林灵宝,和我派有嫌隙……”

柴掌门侧过身,让众人看到了原本藏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年轻的妇人,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两人皆面黄肌瘦,十分憔悴,和铁焦派庆典的氛围格格不入。

众人纷纷猜测起来,两人是何身份。

夏成凉不解问:“这两位是?”

听到夏成凉的问题,原本憔悴的妇人,身体一晃,似乎站立不住,伸手撑住桌子才勉强站稳,小男孩怯生生地看着四周,紧紧抓着女人的衣摆。

柴掌门脸上温和的笑容也瞬间消失,目光变得锋利起来,整个人换成了冷峻的气质。不过他的语气仍然平静:“夏长老,你这么说,可不太妥当,有损你的名声啊。”

夏成凉皱了皱眉,场中开始议论纷纷。只听柴掌门接着说道:“这位妇人姓徐,曾在我派求学,可惜天赋有限,早早下了山。后来在山林冒险时,差点失去性命,被夏长老所救,夏长老可有印象?”

夏成凉盯着妇人看了几眼,摇了摇头。

“夏长老一代英雄,解救了许多人,忘记一个普通女子,倒是情有可原——”

柴掌门的脸色却阴沉了几分,接着说道:“那夏长老记不记得,救下一位姑娘之后,姑娘以身相许来报答?你可知道,你不告而别后,这位姑娘经过十月怀胎,诞下一名男婴;又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

夏成凉错愕地看了看柴掌门,又看了看这对母子,还没完全理解状况。

柴掌门转头看着母子俩,目光又变得柔和了些,说道:“夏长老只是不知情罢了,只要你们表明身份,他一定会接纳你们,毕竟他曾是桃李谷弟子,眼下又是铁焦派长老,不会不负责任。”

妇人看了夏成凉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柔声道:“我可能来得不是时候,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你……我不敢奢望名分,只是希望,儿子能够健康、幸福地长大,能够有一个父亲依靠。”

妇人拍拍儿子的背,男孩鼓起勇气,缓缓走向夏成凉,怯生生叫了一句“爹爹”。

夏成凉从绝代天才,一世英雄,忽然变成了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寂静之中,人们都盯着夏成凉,希望听到他的答复。

魏青愕然道:“以我对夏前辈的了解,他绝不可能有私生子。这对母子应该是受洗盐教指使,来给夏前辈抹黑的吧?洗盐教也算庞然大物,怎么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秦仲颐一叹:“这样低劣的手段,才百口莫辩。”

夏成凉身旁,祝掌门脸色苍白,他很清楚,此事辨不明白,想要保全夏成凉的名声,只有接纳了这对母子,开口劝道:“夏长老,他们若真是你的妻儿,接来铁焦派也无妨。你尚未娶妻,谁也不能说什么。”

夏成凉默然片刻,沉声道:“我不认识他们。”

此言一出,场外一片哗然。妇人的柔弱、卑微,男孩的胆怯、瘦小,都是引来同情的最好利器。

女人哀声道:“你功成名就,嫌弃我人老珠黄,我不在乎。只是孩子体弱多病,若是跟着我,不知还能活多久,恳求你念在骨肉之情,帮我把他养大……”

夏成凉脸色铁青,尽管他晋升暗阶,成为绝世高手,却也没办法处理眼下的局面。

祝掌门叹了一声,替他开口说道:“我相信夏长老的为人,你们之间必定有误会。你们且在铁焦派住下,会有人帮你们调理身体,帮你们找到孩子真正的父亲。”

祝掌门努力化解矛盾,柴掌门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厉声道:“看来,铁焦派要维护夏长老的名声,欺凌这对母子了。我虽然实力卑微,却不能眼见这样的事情发生!请各路英雄做个见证,此事非要在今日弄清楚不可。大人会说谎,难道孩子也会说谎吗?”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围观者彻底站在了母子这边,声讨起夏成凉和铁焦派来。

魏青叹了口气,起身离开座位,穿过混乱,来到红毯上,对着妇人大声喊道:“娘,你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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