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崖掌门杜松谦，同样有“仙人”之名。
其人冷若冰霜，彷佛是用永恒冰原上的万年寒冰凿成，虽然俊美不凡，却太过凌冽，令人不敢直视。
杜松谦在清梦崖大厅，接待来自望渊阁的外援，以及桑榆仙子这个旧友。
大厅里作陪的，还有几位清梦崖长老，南夕仙人也在其中。
柴铁砚将他们借助洗耳的发现，细致地转告给杜松谦。
这毕竟关乎清梦崖的声誉，柴铁砚用词十分委婉。
杜松谦偶尔“嗯”一声，再没有其他动作，脸上的寒霜越来越凝重，彷佛已经怒不可遏，在爆发的边缘，柴铁砚的语调都渐渐地低了下去。
无论哪个掌门，听到自己的门派里混了魔祟，都不会太开心。
如果不是因为望渊阁这个招牌在，柴铁砚说不定会被人轰出去。毕竟，各扫门前雪，才是洞天的生存之道。
柴铁砚说完，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杜松谦。
杜松谦冷冷问道:“也就是说，我派必定混入了魔祟，且极有可能不止一个，他们打算像对付无声谷那样，将清梦崖也毁掉？”
杜松谦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质问，气氛登时凝结了几分，柴铁砚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们好心好意，再受质问，免不了心生委屈。
“掌门你别说话！”
南夕仙人起身，竟然呵斥了杜松谦一句，来自望渊阁的客人都有些愕然。
南夕仙人迎着杜松谦冷漠的目光，又跟柴铁砚赔笑:“柴长老，你别在意，我们掌门就是这样，他一心修行，修炼的还是冷酷无情的心法，跟人交流不多，不擅长表达，很容易被人误解。
“别看他说的凶，表情也凶，但绝对很感谢你们！多谢你们来援助清梦崖，我们感激不尽！是不是这个意思，是就点点头？”
杜松谦斜了南夕仙人一眼，冷哼了一声，并未否认。
望渊阁众人心情有些复杂。
他们多多少少听说过杜松谦性格古怪，难以交流，实际见到，又是一种奇怪的体会。
桑榆仙子倒是不意外，无声谷和清梦崖交好，她见过杜松谦许多次。
柴铁砚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杜掌门，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一下，南夕仙人倒是没有替杜松谦说话了。
无论如何，杜松谦是掌门，虽然不擅长表达，但是能当上掌门之位，魄力、威望都是顶尖的。
“召集弟子，全部！”
他慢吞吞地说道。
一个时辰后，清梦崖一千四百五十五人，全部聚集于大殿之内，其中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有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老人。
他们无声站在大殿上，神情都有些惶恐。
通常，只有天塌下来的大事，掌门才会把所有弟子召集起来。
而且，此时大殿四周，还围了不少陌生人，实力似乎还不错，他们难免紧张。
他们只能望着杜松谦。
哪怕天塌下来，杜松谦也不会慌张，这样的人的确值得弟子们依靠。
杜松谦道:“我们门派混入了魔祟，别问我是怎么确定的，把你们召集到这里，是为了把魔祟找出来。”
杜松谦毫不忌讳地说道，他本人也不擅长拐弯抹角。
弟子们可没有他这么冷淡，听完他的话，个个脸色大变。
杜松谦抬手，旁边的弟子奉上一柄刀。
杜松谦握住刀柄，毫不留情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又将刀拔了出来。
鲜血哗哗地流，弟子们惊愕不已，自残的杜松谦却脸色如常。
杜松谦道:“世人都说，人类混在魔祟之中，无法区分，实则不然。魔祟的自我修复能力，远非人类能比。如果是魔祟承受了这么一刀，现在伤口已经痊愈了。”
杜松谦这么说着，肚子还在淌血，画面看起来十分古怪。
听到他的话，弟子们的脸色纷纷变得青紫。
为了找出魔祟，他们就得自己捅自己一刀，这也太恐怖了吧？
而且谁说清梦崖一定有魔祟，万一是假的，他们这一千多人，不就白挨这一刀了吗？
场面登时闹哄哄一片，杜松谦冷冷看过去，那一片的弟子便沉默下去。但是他移开目光，又立刻恢复喧闹，按下葫芦浮起瓢。他的威望虽高，也不足以让全体弟子这么干。
一个清丽的声音忽然响起:“夫君，我也试一试。”
女子一身简单的素白色衣衫，挽着秀丽的云鬓，语调松软舒适，整个人看起来柔美至极。
她用一只柔软无骨的手，握住了杜松谦那柄沾血的刀，然后倒转刀锋，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鲜血在素衣上绽开，就像手巧的妇人，绣了一朵艳丽的梅花。
妇人眉头紧皱，脸色变得很难看，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全场弟子，都在这个瞬间寂静下来，再没有一句争执。
他们的掌门夫人不喜欢修行，只有水阶实力，这样一个伤口，若是不抓紧医治，足以致命。
杜松谦和妇人对视着，冰冷的面孔里，多了些许动摇。
旁边的长老连忙拿出几枚丹药，塞给妇人。
杜松谦道:“继续。你们只要根据自己的实力，创造伤口即可，注意克制灵力对伤口的修补。各位长老先。”
长老们都是暗阶高手，倒是没有丝毫犹豫，拿刀就桶，眉头都不皱一下。
十几个暗阶高手，转眼就自残了一大半，轮到了一位十分年迈的长老。
后面的一位长老劝说道:“牛师叔年老体弱，就不用试了吧？倘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岂不是无地自容？而且这几日，我们都跟牛师叔在一起，不可能碰到魔祟的。”
杜松谦盯着牛长老，神色仍然冰冷。
说话的长老是杜松谦的师叔，牛长老是他师叔的师叔，是清梦崖辈分最高的老人，如今已经一百八十岁了。暗阶高手能活到这个岁数，堪称奇迹。
牛长老呵呵一笑，缓缓走过去，握住那把刀:“我还没老到这种程度，区区致命伤。”
等握住了刀，牛长老又沉吟片刻，说道:“记得给我备好救命药，两枚就够了，多了吸收不了。南山那块地不错，我要是没回过来，就把我埋在那儿……”
牛长老忽然交代起后事，也把原本紧张的氛围，变得好笑起来。
谁知，他喋喋不休，一说就停不下来。
眼看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众人都忍不住想帮他捅一刀。就在众人不耐烦的时候，牛长老毫无征兆地把刀捅了进去。
“疼疼疼！！药药药！！”
这个活了一百八十岁的老人，此刻鲜血直流，慌乱地大喊。
旁边的长老连忙将两枚丹药，送到他口里。牛长老又叫道:“水水水！！你想噎死我啊！”
弟子们不禁大笑。
满堂紧张气氛一扫而空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长老暴起，向杜松谦攻去。
清梦崖十几个长老，只剩下两个长老没有自残，一个长老正照顾着牛长老，暴起的是另一个长老。
很显然，他就是魔祟。他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打算先发制人。
清梦崖所有长老都已经受伤，拼一拼或许有机会。
杜松谦冷哼一声，右手在胸前虚化了一个圈，无论对方怎么攻击，都不可能伤到他分毫。
那长老却在空中生生止住，又倒射出去。
方向并不是大殿入口，那里有望渊阁弟子守着。
他进攻的方向，是牛长老。
“休得放肆！”
守着牛长老的长老也雷电般出手，看似要从魔祟手中救下牛长老。
但他的动作却出人意料。
他这一掌，在中途强行改变方向，拍向了牛长老。
最后两个没有自残的长老，都是魔祟！
他们打算重创年迈的牛长老，然后挟持他，来逃出这个绝境。
两个魔祟的攻击，已经将牛长老的动作彻底封锁，他绝不可能躲开。
先承受一刀，再承受两个魔祟的攻击和挟持，牛长老就算被救出，恐怕也会不久于人世。
清梦崖弟子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慈爱的长老命悬一线，无人来得及救援。
场外还有两个冷静的旁观者，魏青和桑榆仙子。
以两人的光阶实力，可以在转瞬间越过去，拦住两个魔祟的袭击。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这么做，眼睁睁看着袭击发生。
一来，眼下还没有必要暴露实力；二来，牛长老并没有弟子们以为的那么脆弱。
牛长老呵呵一笑，在两个魔祟同时击中他的时候，身体消失地无影无踪。
牛长老再度出现，已经到了杜松谦身后，处于其余长老的包围中。
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清梦崖长老们立刻认出，这光晕是何物，纷纷祝贺:“师公，恭喜您练成了梦过无痕！”
长老们欣喜之际，也没有忘了正事，一齐出力，将两个魔祟死死锁在了大殿中央。
他们用灵力形成的屏障，比铁块还要坚硬，两个魔祟再挣扎，也无法逃脱。
柴铁砚连忙上前，拿出一枚晶莹玉印，分别在两个魔祟的额头上盖了一下。
这印是望渊阁主所制，能够封印修炼者和魔祟的实力，便是光阶魔祟被盖一个印，短时间内也无法运转力量。
两个魔祟面如死灰，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将会被放逐到魔祟之渊，在永恒中沉沦。
清梦崖众人并没有如释重负，两个魔祟能伪装成他们的长老，这就意味着，这两个长老已经被魔祟暗害。
柴铁砚道:“请诸位节哀，我这便将他们送到魔祟之渊去。”
杜松谦摇头:“还不到时候。”
他的目光扫视着上千弟子:“还有这么多人没有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