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的红光幽幽,静静地笼罩着招魂。而追风发出的光与招魂不同,从剑身到剑柄,散出一个个光圈,先发出的变大,跟着又是一个光圈出现,一圈一圈地扩散开去,直到把整个山洞映成了红荧荧的一遍。
狭小的山洞,已经容纳不下招魂和追风的光芒,红光向洞口那里涌动,似乎是一支军队在攻城,只听“哗啦”一声,洞口封堵的泥石被冲开,飞起的石块直冲半空,又重重地砸在地上,红光也随之喷涌而出,照亮了半个天空。夜色不安地振荡着,连天上的星月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不安地闪动着,悄悄地隐藏进了云彩后面。
在一遍红光之中,上仙一手抱琴,一手持剑,大步走出了山洞。追风和招魂都敛起了光焰,又成了并无异样的琴和剑。只有上仙能够感觉得到它们的功力,他知道,只要他指尖一动,它们就会显出移山填海惊天动地的能耐,令河山改颜,令天地变色,令阴阳两界随他的心意而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显山不露水,上仙回到了他最喜爱的亭子那里,把追风悬挂在壁上,把古琴置于台案上,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对惊异地看着他不敢开口的随从们信口吩咐道:“把埋在竹林里的那罐雪水挖出来,给我沏茶。”
邱应雄小声地问道:“是去年从竹叶上收下来的那罐积雪么?”
“唔。”
邱应雄又看了上仙一样,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怀疑吩咐他的不是自己的主人。上仙问道:“怎么,走了才几天,就不认识我了吗?”
“不,认得,认得,你是上仙大人。”
“快去,顺便,把元乾大人请过来。”
“是。”
邱应雄招呼了几个门生一起跑着走了。一会儿,元乾脚步匆匆地来了,还没有见到人,先听到了他的声音:“上仙兄长,上仙兄长,你可出来了!可算是出来了。”
上仙走下台阶去迎接元乾:“元乾师弟,来得好快!是不是以为我窝在那个洞里再也不露面了?”
元乾抢上前来抓住了上仙的双手:“兄长,我真的以为你——你不出来了,好几次想带人去破开那堵石墙。想起你的叮咛,又不敢轻举妄动。每天都在煎熬中度日,真正是度日如年啊!这一下——”
嘴里说着,元乾抬起头朝上仙脸上一看,顿时一惊,把话咽了回去:“兄长,你这是——?”
“怎么了?”
“你——”
想起方才邱应雄看着自己时惊奇的样子,上仙意识到自己身上一定有了不小的变化。他拉着元乾的手,上了亭子,揽镜一照,差一点把手上的镜子扔了出去,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头发密集蓬乱,如银似雪,把一张面色黢黑,隆鼻高准,深目塌腮的脸团团地围住,显得头发越发地白,面貌越发地黑,与从前肤色白皙,满头青丝的上仙完全是判若两人,连他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
待看清楚了自己的样貌,上仙“哈哈”大笑,一扬手,把镜子扔了出去。镜子远远地飞到了竹林里,差一点砸在带人搬着坛子走来的邱应雄身上。邱应雄吃了一惊,急忙过去想要捡起镜子来,却被上仙喝止了:“不要捡它,再给我扔远些。从今以后,再不要让一面镜子出现在我跟前。”
所有的人都齐刷刷跪下,连出气的声音都不敢大了。邱应雄战战兢兢地说:“记得了,上仙大人。”
“沏茶!”
“是。”
元乾伸手去搀扶上仙:“兄长,你——”
上仙甩开了元乾的手:“我虽然样貌变了,其余的,还是从前那个我,并且,心中的胆气更足了,身上的功力更大了。”
“是,一看见兄长,我就觉得兄长有了与往日不同的气息,不是这一身衣裳,简直不敢相认。”
上仙哂笑道:“什么气息?”
元乾冲口而出:“帝王之相,王者之气!”
上仙一听,仰天“哈哈”大笑:“师弟不是为了哄我开心的吧?”
“哪里哪里。”
“我倒觉得,把你们都吓着了。”
“不是吓着,是惊着了!”
上仙由不得又是“呵呵”一笑:“连我都没有想到,躲在洞里数日,换了一副嘴脸出来。”
元乾接过邱应雄奉上的茶盅:“怎么,师兄你说进洞才数日?”
“不是数日又是几何?”
元乾说:“兄长进洞,已经足足一年了!”
上仙有些吃惊:“一年了?!”
“是啊,足有一年时间了。”
上仙以手抚额:“怨不得啊怨不得,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兄长在洞中,不知日月更替,岁月如梭,潜心苦修,心无旁骛,定然是大有斩获,因此,连样貌都大大异于从前,小弟以为,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洗面革新,这里面大有文章啊。”
上仙喝了一大口茶,问道:“师弟以为,其中有何文章?”
“要登九重,必为龙颜。”
上仙亲手为元乾斟茶,元乾的话,对了他的心思,心中大悦,也不为样貌变得不如意而恼怒了。吩咐邱应雄道:“去把镜子给我捡回来罢。”
邱应雄一溜小跑去捡回了镜子,,面带难色,嚅嗫地说道:“禀报大人,镜子——镜子摔碎了。”
上仙还没开口,元乾笑嘻嘻地说:“故镜照旧颜,新镜面新君。旧的远远地扔了去,拿一面新的来!”
上仙赞赏地点点头:“还是元乾师弟知我懂我。”
元乾却摇头叹气:“唉,小弟是愧对兄长啊!”
“怎么了,何事让师弟不快?”
元乾说:“有负兄长之托,说起来有口难开。兄长嘱托,一定要尽快找到绿英儿,小弟谨记在心,一年中,遣人四处寻找,遍寻无着,小弟也曾亲自出马,找遍了并州城附近,数次出去,数次失望而归。”
上仙听了,也沉了脸:“她究竟去了哪里呢?谋划的大业,已经可以说是十停有了九停把握,她若是不归,十停就只有七停了!”
“这小妮子心高气傲,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实实地可气!”
上仙站起来,果决地说:“继续找,不管找多久,一天找不到,就一直找下去,我不信,她会遁地了!”
元乾也说:“有兄长这句话,必定能找到她。”
上仙问道:“邰振子怎样?”
“他么,这一年来,衰老了不少,经常卧病在床,我去看视过他,气息奄奄,只恐他来日无多了。”
上仙说:“如此,倒便宜了他。”
元乾不解地问:“怎么便宜他了?”
“哼哼,”上仙冷冷一笑:“他口口声声要看我的笑话,说我日后死无葬身之地,必定填身沟壑。”
“就是说,如果兄长大业成就,他已不能亲眼目睹了。”
“正是。”
“这也不难,等他做了虚空之人,拘着他的魂魄,不能离开千竹苑,兄长登了王位,再让他好生看一看。”
“正是此说!”
元乾想想,陪着小心说道:“还有一事,因为不能与兄长商议,小弟就替兄长做了主张。”
上仙漫声问道:“是颐安的事吧?”
“兄长一猜就中。那天,离开兄长回到千竹苑,见他依旧跪在这个亭子前。我想,兄长不知何时才能出来,让他一直跪在这里,岂不是要跪死了事。因此,就强拉着,叫他起来了。”
“他也就听从了,就起来了?”
“不是,他还是犟着说,要等兄长亲口叫他起来,他才肯从命。我无奈,只好骗他说,你上仙爷爷叫我让你起来,你不起来,就是违拗他,就是对他不恭不敬,日后,他要重重地责罚你,他才信了。”
“他现在在哪里?”
“我叫他跟我住在一起,每天里,他除了习武,看书,哪里都不去,就待在我那个小院里。”
“没有提起要去见邰振子?”
“从未提起过。”
“也没有问起过我去了哪里?”
“问过,说怎么这么长时间见不到爷爷。那意思大约是为你担心,怕你去了危困之地,怕你遇见不测。”
上仙沉吟一阵,说道:“叫他过来。”
邱应雄应声而去,一会儿,颐安跟在他身后,急急忙忙地来了。到了亭子前,立刻跪下:“见过元乾爷爷。”
元乾说:“颐安,你抬起头来,看看这是谁?”
颐安抬头看着上仙,脸色时而白,时而红,想说又不敢:“这——”
“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爷爷——上仙爷爷啊!”
颐安一听,立刻磕头触地:“上仙爷爷!”
上仙说:“颐安,别来无恙乎?!”
颐安惶惶不安:“爷爷,见到了你,颐安心头的石头才落了地!”
“这么说,我的心宽了一半。还要问你一句话:日后,作何打算?”
颐安低着头,低声地说:“颐安听爷爷的。”
上仙大声地说:“好,这句话我也爱听,不过,我不听你怎么说,我要看你颐安怎么做?”
“爷爷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上仙微微一笑,对元乾说道:“元乾,你替我记着,颐安当着你我的面,亲口说的话,哪一天他要是忘记了,你要提醒他。”
“好,我替你,替颐安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