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2章 皮开肉绽

张茶轻笑了一声,说道:“胡寨主,我是喝了点儿酒,可这两天窗外面有没有人要往屋里吹迷香,还是很清楚的。”

胡大虎的表情有些尴尬难看,还想再说些什么,张茶的脸色却已经不快地阴沉了下来。

于是胡大虎讪笑着说道:“既然小兄弟想见那个混账,那当然没有问题,就是他冒犯了两位兄弟,已经被我用寨规处置了,实在是不想叫血污脏了兄弟的眼。”

“喀嗒!”张茶左手不耐地一按影火刀鞘,打断了胡大虎的话语。

他烦燥地说道:“手小欠,那个什么机关蝈蝈的图纸,你一定得要?”

胡大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张茶身后的手小欠已经淡漠地回答道:“也不是非要不可。”

胡大虎顿时便慌了,连忙向手下高声命令道:“去,马上到柴房去,把金光道带过来。”

昏暗的柴房里,金光道被牢牢捆在一个肮脏的角落之中,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无力地低垂着头。

在金光道的脚下,有几只灰色的地虱,正在灰黑腐烂的木屑中来回爬动。

这个从来都干净整洁,一向都保持着一副清高深沉姿态的男人,现在满脸血污,狼狈不堪。

他目光空洞,半阖着眼睛,正在失神地看着那几只恶心却生机昂然的小爬虫。

金光道看到,一只地虱终于找到了一块什么吃的,欢喜地衔着钻进了腐木的缝隙之中,再也没有露头。

他的嘴角便不禁牵起了自嘲的苦笑,蝼蚁尚且自由自在,自己还是失败了。

虽然他鼓起了今生所有的勇气,奋起而反,却连手小欠和那个小兄弟的面都没有看到,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金光道,卜天术者,一生为人卜算吉凶,趋吉避祸,却算不到自己的结局,其实,这个结局根本不用卜算,他也早就猜到了。

金光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心思向来繁多而复杂,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懊悔,没有畏惧,没有猜想,没有算计,没有任何任何的思绪。

他只是忽然觉得,很累了,所谓卜天,本来就是猜度上天的心意,只不过,他一直都深信并自以为了解的上天,其实从来都没有照拂过他罢了。

金光道脸上戴着虚假的面具,惯于张口便是假话,演了一生的别人,这一次,他终于酣畅淋漓地演了一次自己,却耗尽了生命中的一切力量。

他真的累了,很累了。

“吱嘎”一声,柴房门被打开,一道刺目的阳光射入了柴房角落。

两个山匪走了进来,金光道听到声音,神志稍稍回复了一点,抬起了头来。

他很清楚,胡大虎虽然对自己一向戒备,却是真心想要笼络自己上山,自己此次的背叛,无疑会彻底激怒胡大虎。

下一步,他必将面对胡大虎火山爆发一般的怒火。

金光道早就听闻过,那个心狠手辣的胡大虎从前是怎么折磨不肯配合的肉票,又是怎么惩罚叛山的叛徒。

一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可怕下场,他便满心恐惧,瘦削的身躯剧烈颤抖了起来。

就在这时,金光道听到,一个山匪向他喝道:“哎,金大师,那个山寨贵客要见你,寨主叫我们哥俩带你过去。”

金光道愣住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猛然抬起了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个山匪。

什么,那个山寨贵客要见自己,难道是那个背着石剑的少年终于想起自己了吗,金光道本来已经彻底绝望,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张茶竟然会在这个关节想起了他来。

难道说,自己竟然又有了一次机会?不,这是自己逃出白鸟山山寨的最后一个机会,金光道简直激动得直抖,死死盯着那个山匪,哆嗦了半天嘴唇,刚想问出一句什么。

“咔。”那个山匪一步跨上前来,一伸手,便粗暴地扯下了金光道身前的元龟。

金光道一惊,马上便明白了这个山匪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奋力挣扎着被绑缚的身体,愤怒地咆哮了起来:“把元龟还我,把元龟还给我。”

山匪冷笑了两声,用手随意抛接着那只元龟,再抬腿一脚,将金光道踹倒在地。

金光道在地上痛苦地缩成一团,惊恐地盯着落在山匪手中的元龟,又愤怒得几近目眦欲裂。

他嘶吼道:“你们这群下地狱的土匪强盗,你去告诉那个卑鄙无耻的胡大虎,就算他断了我金光道的手足,把我金光道囚禁一生,也休想再让我给他卜上一卦。”

另一个山匪不耐烦地走上前来,一把将金光道从地上拎了起来,凶恶说道:“金光道,寨主让我们哥俩给你带个话。

你出去见了贵客之后,就乖乖地招认了,是你贪图贵客腰上的那柄宝刀,想要用迷香迷倒贵客,才会被寨主关起来。

除此之外的任何话,都一个字也不许说,要是敢露出半点马脚,我们哥俩就立马砸烂了你的这个王八壳。”

金光道咬紧牙关,奋力想要抽出被牢牢绑住的双手,去夺回元龟,却无力地扑倒在了地上,身上又重重挨了几脚。

然后,他就像一条没有生气的死狗,被这两个山匪从柴房里拖了出去。

胡大虎的院口处。

张茶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武器架上的一柄大斧,手小欠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处,等待着他。

手小欠从来都没听说过,白鸟山山寨里还有个四当家,金光道服侍他时,他正处于昏迷,也完全无知无觉。

难道会是那个神秘的军师?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张茶和那个四当家之间发生了什么?张茶为什么执意要见他?

胡大虎满面笑容,神情没有半分异色,还热情地吩咐手下去给手小欠和张茶搬来两只木凳坐。

金光道很快被拖到院口,像滩烂泥一样丢在众人面前,胡大虎冷眼瞥了遍体鳞伤的金光道一眼,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了一线冰冷的笑容。

竟然想要逃出我的手心,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胡大虎冷声喝道:“给这个虚伪宵小的混账松绑,让他给贵客跪好了。”

一个山匪走上前来,一刀割断了绑住金光道的绳索,又伸手拎起他的后襟,把他踹跪了下来。

张茶收回摩挲铁斧刀口的手指,吹了吹指腹的灰尘,回过了头来,他将目光落在了金光道的身上。

尤记初见到金光道时,金光道虽然穿得很破旧,目有畏惧之色,但整个人都干净整洁,流有一丝仙风道骨之气。

然而现在的金光道,发髻散乱,伤痕累累,浑身血污,右臂无力地垂吊着,显然已经被彻底打断。

要不是他体态瘦削修长,很好辨认,张茶险些认不出他来了。

张茶回过身来,便像什么异样都没有察觉一样,向他拱手说道:“金大叔,我二人即刻就要下山了,在此,我要多谢你在手小欠昏迷那夜的悉心照料。”

金光道已然状如死人,听到了张茶的声音,却顿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哆嗦着嘴唇,艰难地抬起了肿胀的双眼。

他终于如愿以偿,再次看到了张茶的双眼,少年的目光仍旧那样自信强大,光芒耀眼,正是他的目光,使金光道如遇知交,给了金光道无穷的信心与力量。

使得金光道鼓起了今生的一切勇气,闻鸡起武,发起了对白鸟山山寨的首次反抗。

金光道定定地直视着张茶,眼中不断地滚动着光芒,但是几乎就在下一瞬,他眼中的光芒便全数熄灭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渺小如尘的弱者,那般自信强大的光芒,毕竟只可仰望。

这位高高在上的强大少年,就如同那冷酷无情的上天,永远都不会明白一只弱小蝼蚁的辗转挣扎。

这位少年很快就会下山去,很快就会忘了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一日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金光道颓然地低下头来。

他声线嘶哑,机械无力地喃喃说道:“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小人何德何能,竟能得兄弟这般客气。”话还没有说完完,胡大虎便不耐烦地低声咳了一下。

金光道便又颤抖着嘴唇,畏惧说道:“小人就是个罪不可恕的罪人,因为看到了兄弟的那把短刀,便生了贪念,想要占为己有。”

这几句话,金光道说得空洞而缓慢,到了最后,语声哽咽,颤抖不已,竟然再也难以说下去了。

张茶平静地看着金光道,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金光道说的是什么,他忽然温和地问道:“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

金光道听了这句话,不禁一愣,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注视向了张茶的眼睛,在那双温和的眼睛中看到了不尽的鼓励。

金光道脊背一硬,赫然间便明白了一切,这位少年现在让自己过来,根本就不是为了道什么谢,而是听到了自己早上大闹山寨的动静。

金光道不能置信地张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张茶,浑身的血液一涌上头,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难道说,自己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他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呐喊,原来自己没有白白反抗,没有白白流血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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