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奔忙中忧伤孤独

自豆卢府归,宁尘命车夫饶了几圈才在月影楼前停下,让小厮进去,回来时小厮竟回“里面传出话来,让郎君晚些时候再来接娘子们”

宁尘好一阵纳罕,看来她们相见甚欢,竟还舍不得分开,于是便让管事平六先行回去,自己则让车夫驾车往洛水岸边行去。到得洛水岸,白茫茫一片,江水涛涛,四周寂静,有岸边渔家与炊烟。

宁尘,马夫,还有六名侍卫,八人在渔家处吃过午饭。寡淡无味,但宁尘觉得还行,他不由得想起了和玉溪一起吃素的日子,想起了那只放掉的灰兔,看着江岸,他竟有些出神,这该是最宁静的一场雪了,宁尘想着…

回到别苑已是掌灯时分,雨昔和潼儿都很高兴,一路上兴致勃勃,一会儿说香粉,一会儿谈画屏,一会儿说武宁风,一会儿谈月影楼。宁尘瞧二人如此高兴,竟比自己的快乐更加令人舒心,他好久没见到二人这样的笑容了。

初六要去鸿胪少卿武攸绪的府第,依旧是管家平六陪同,接待宁尘的是一个管家,半盏茶之后,有婢子来言,说请宁尘去暖阁。跟着婢子到了暖阁,还未拨开珠帘就听得丝竹之声,进去,见红炉旁一人随意坐着,正瞧着前方,前方步阶上一人起舞,曼妙款摆。他见宁尘进来,也未起身,手中握住空杯,示意了一下,宁尘也未客气,径直过去,坐了下来,然后见一旁的酒壶和空杯,自斟自饮起来。一曲毕,再来一曲,一舞毕又来一舞,二人未言,欣赏着耳际所闻,眼前所见。

不知过了多久,曲罢人散,舞女行来,对宁尘一礼,对武攸绪浅浅一笑,便退了出去。

“你难道不害怕吗?没有被噩梦惊醒吗?”武攸绪转过头来问宁尘。

宁尘笑笑,“难道你在怕?那你又怕些什么呢?”

“他们说你被人谋刺?你难道不怕这是个阴谋?”他继续问。

“你是害怕阴谋?是害怕一些人耍手段,玩弄权柄?”宁尘问。

他笑了,他笑得很惬意,“我不是怕,是厌,是憎恶”

宁尘笑了,他终于明白武凌让他来此的意义了,两人举杯相碰,而后两人又谈了很多,但皆谈的是风月,谈的是女人与酒。

宁尘从武攸绪的府邸出来时,很惬意,神清气爽,他也喜欢这种只谈风月的时刻,是那般轻松,没有黑暗与斗争,没有让人苦恼的东西。

宁尘知晓武攸绪的担心,知晓他的厌恶,就如他父亲的死,那可能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痛。武攸绪的父亲是武惟良,是武则天的堂兄。武则天的祖父武华与老太公是亲兄弟,武华长子武棱,字彦威。武棱有子武君,有孙武敬道,武敬真和武敬宗。武华次子武士让,武士让有三子,分别为武弘度、字怀运,武惟良、字怀亮和武怀道。武华三子武逸,有子武元忠、武仁范、武安业。武华的第四子便是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武士彟长子武元庆,次子武元爽。

隋到陈,陈到唐,太原武氏都活动期间,其中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更是倾尽家私辅佐高祖问鼎天下,后武士彟之妻相里氏病逝,高祖亲自做媒,将出身弘农的杨夫人许他为后妻,这位杨夫人给武士彟生下三个女儿,老二就是武则天。

到武则天12岁时,父亲武士彟去世,此后生活艰辛,加之武则天的哥哥武元庆、武元爽,和堂兄武惟良、武怀运,对杨夫人及三个女儿非常无礼,百般欺负。以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姐姐曾多次被几人凌辱,也正是此时,作为其从祖父的老太公帮助了杨氏母女,因而武后得权后才会有对明国公府诸多恩宠。

其间武则天刚刚成为皇后,她的母亲杨夫人随即被封荣国夫人,姐姐被封韩国夫人,而她的这几位兄长都一朝飞升,武惟良迁司卫少卿,武怀运迁淄州刺史,武元庆为宗正少卿,武元爽迁少府少监。

但不久武元庆莫名其妙地忧虑而死,武元爽被判了流放,死在振州。更有武则天的姐姐韩国夫人武顺的结局也是诡异的。武顺是贺兰敏之的生母,同武则天一般天生丽质,有沉鱼之色,因武后得关系,常年来去后宫,武顺有一女,也就是贺兰敏之的妹妹贺兰纳之,也常年随母亲居于内宫。而高宗呢,生性风流,期间有多少情长风月已经难知了。

但是,恰逢高宗封禅泰山期间,韩国夫人武顺因病不治身亡,贺兰纳之被毒杀而死。恰好武惟良、武怀运作为外放刺史按礼节要向皇帝“献食”,这次献食与贺兰氏被毒杀正巧在同时,那武惟良与武怀运自然成了倒霉鬼。这就是武攸绪所厌恶的,真相到底如何,已尘封在上一辈的死亡里,但这一切都是权谋和血腥,是避之不及的。

值得一提的是,当下老太公武安一脉人丁凋零,只有武凌和宁尘两个男丁。而武华一脉,被天后打压杀死后,剩下的有武元爽之子武承嗣,武元庆之子武三思,武士让的孙子武攸宁,武攸归,武攸望,还有武士逸的孙子武懿宗,武嗣宗,武仁范,武士棱孙子武攸暨,武惟良儿子武攸宜,攸绪安,武攸止、武重规。而武氏中以武三思和武承嗣权势最重。

武攸绪是宁尘接触的除自家以外第一个武氏之人,感觉还不错,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宁尘想着竟有些楞楞出神,“郎君,怎么了?”

“没怎么?”宁尘思绪拉回,抬眼见到的是玉宓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你会跳舞吗?”

美人浅笑。轻声哼唱,一人独舞,不知舞的是什么,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莫名是忧伤与孤独。

第二日,宁尘去了一趟风华楼,但果儿不在,婢子言她去其他园子送节礼去了,宁尘并无信与不信,他只需知道她安然便好。

忙碌半日,何时入的夜,宁尘竟一点不知,待他放下手中的笔后,玉宓过来为他捏着肩膀,“昨儿郎君想看妾身舞,今日我便去让婆子搬来了些琴箫,又调了几个婢子过来,郎君忙碌一日了,妾身再为郎君舞一曲如何?”

宁尘仰头,见她这般有心,浅浅一笑。

多了声乐,但并无差别,起舞的人和赏舞的人心境没有改变,一切还是一样。斜倚在青毯上的宁尘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身上披着带着清香的锦衣帔子,已空无一人,刚起身,玉宓自外面进来,手上端着的是一碗香气浓郁的汤。

到得初九日,宁尘往内史岑长倩的府邸行去。这位岑相,是南阳棘阳人,内史岑文本之侄,永淳元年,进兵部侍郎,同平章事,累迁内史,可以说已至公卿,是宁尘见过的最大的有实权的官了。

依旧是管家接待,而后被带入暖阁,不同的是他可不似武攸绪那样沉浸声乐,而是在忙碌批览文书。近前看得其真容,四十左右,身材中等,山羊须,国字脸,疲惫和忙碌都写在脸上,“随意坐吧”

“阁老,年节还忙着朝事,兢兢业业,可谓古今良相了”宁尘行礼拍马屁道。

他抬眼看了一眼宁尘道“放弃国公之位,可后悔了?”

宁尘笑言“如果我说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他放下了笔,有婢子端来温水净手,又有婢子抬来几案,不一会儿摆满了吃食,“起来忙到现在,还没吃东西的,你也来一起吃点吧!”

婢子递来碗筷,宁尘接下,就见岑长倩吃了一口白米问“听说武承嗣的人去找过你了?”

“去的不只他”宁尘答。

“你得罪了他,以后不会好过的”

宁尘瞧他只吃米饭,并未夹菜也不好动筷子“只是拒绝了他的好意算不得得罪吧,想来侍中不至于为了这样的小事生气”

有婢子为他承了一碗汤,又有婢子来为宁尘承汤,“知道在我之前是谁任这内史之职吗?”

宁尘摇头,他喝了一口汤,便放下筷子,宁尘忙也放下筷子。他起身,边净手边言“是张光辅”

宁尘也用婢子递过的水温水,净手后就听得岑长倩言“他少有才干,历任司农少卿、文昌右丞,垂拱三年由夏官侍郎,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宰相。垂拱四年,越王李贞起兵,当时麴崇裕将军为中军大总管,某为后军大总管,他为诸军节度。当时文昌左丞狄仁杰为新的豫州刺史,他的部下在豫州自恃功劳,大肆索要物资钱财,杀降为功。于是二人起了争执,他怀恨在心,回朝之后便参了狄刺史一本,狄仁杰因此被贬复州。去年三月,他守纳言,后又授内史。到了七月,徐敬业之弟徐敬真逃回洛阳,洛州司马房嗣业、洛阳令张嗣明协助其逃往突厥,却败露被抓。房嗣业畏罪自杀。张嗣明和徐敬真便攀咬他,称他当初为诸军节度东征豫州时,私下议论图谶、天文,在朝廷和越王李贞之间两头讨好,骑墙坐观成败。不到一月,他便和徐敬真、张嗣明等人一同被处死了”

岑长倩说完瞧向宁尘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吗?”

宁尘摇摇头言“请阁老赐教”

“即使是他那般盛宠的人也免不了这样的结局,所以何必呢?说不定明日我就和他一样,所以贤良如何,佞臣又如何,都摆脱不了一言决生死的命运,你说呢?”

宁尘欣然点头,“听我一言,不要陷得太深,即使你姓武,当年的贺兰敏之不是也姓武嘛”

“阁老的话,晚辈会记在心间的”宁尘言毕,弯腰一礼。

“去吧…”他的话还未言毕,自门外转进一人来,宁尘也就暂止行礼告辞,“伯华,来,这位是明国公府的三郎。这是羲儿,我世父的孙儿,如今授天官员外郎”

岑长倩为两人介绍,二人行礼致意,“伯华,替我送送武家三郎”

武伯华比宁尘约大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沉稳老练,二人一路行也都说的是客套话,待分别时,武伯华突然开口问“你觉得武三思和武承嗣谁能赢?”

宁尘答“他们还没开始,没有输赢”

两人相视而笑,行礼示意。

宁尘一路上都在想岑氏叔侄的话,似是在点拨自己,又似在给自己抛食。咕噜噜,肚子发出惨叫声,这饭吃的,就吃了两口米,一口汤,一大桌子菜竟都动都没动。好不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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