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抹春情夫妇併拜

擒云轩的书房内,一渺烟尘环绕,一束斜阳撒了进来,两个人面南而立,举杯相碰。

“三郎昨日就歇在这儿的?”

宁尘点点头,又听得武凌问“可是为了公主府一行?”

宁尘继续点头,“郑克乂这人,兄长怎么看?”

“倒是千金的亲生子,有传言他不是郑敬玄之子,生父是温氏家奴,也有传言与其母千金公主不和,原因大概是千金平日的淫奢之举吧。怎么,昨儿见到他了?”

宁尘点点头答“他告诫我,让我们小心千金公主”

武凌沉思片刻“这两日有传言说王胜景是千金的面首,若真如此那一切就能说的通了”

宁尘思虑起昨日种种,“当如此了,千金的意思…也是如此,倒是她的态度好像…难道是……”

“怎么了?”

“兄长觉得太平如何?”

武凌听宁尘提起太平公主,转过身来,“太平?真的是她?”

“兄长知道?”

“那日你提起红裙女子我就感觉可能是她,但不确定,想来以后也难有干系,当不打紧的。怎么?昨日又遇到她了?”

宁尘点点头,思绪又乱成了团,“白马驿是她的局,我不过是乱入之人,那太后罚我去白马寺,还让我谨言,想必也和这有关”

“太平一向高傲,她此前不插手朝局,但一直向着李唐的,皇上和庐陵王都是在她的荫蔽下才过得稍微舒坦。此次她设局白马驿,想来也是为了给太后压力,阻止改唐为周,或者也是为了她自己,为了不改嫁武氏”武凌缓缓言来,边言边分析。

宁尘低下头来,若有所思,武凌低声继续言“千金突然改封,又和武氏联姻,这背后都有太平,想来就是…难道三郎……”

宁尘打断他问“兄长可知郑克乂的恩师是谁?”

“此人我确实听说过,姓杨名西斛,号贞溪道人,是个有才学的人,近些年在神都小有名气,怎么?问他做什么?”

“郑克乂言,他要见我”

“可以见一见,是个厚德大家,见一见或有进益”

宁尘打断了武凌的猜测,显然是不想谈起,武凌也不再问。

又谈了些明日大婚的事,武凌也有些醉了,瞧他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宁尘问“李氏娘子,兄长知道多少?”

“她是李侍郎的幺女,小唤霓俜,姿容婉约,听闻倒是个温文大度的女子,当属良配了”武凌言。

“既如此,兄长就当放下,相信在天上的安家娘子也希望兄长有个知冷暖的佳人相伴一生”

“三郎知道了?她叫安艾艾,我们在南苑踏春时相遇的,那时她灵动跳脱,就像一只百灵鸟,就那样飞到我身边,飞进我心…心里……”

他拿起身旁的酒尊仰头喝了起来,宁尘举杯相陪,二人饮酒。或许男人间相互安慰并不需要言语,能够陪一杯酒,陪着一醉就够了。

宁尘让婢子送酒醉的武凌往秀秀处去了,自己也往后园行去,在游廊岔路宁尘停了一下,去往雨昔处。

梧桐居是一处极简约的小院,秀雅异常。清流自院前过,一棵梧桐挺立院中,步阶与桐花,碧水与栏杆,残灯照影,轩窗画壁。

宁尘摆手,两个小婢子退了下去“明日就是婚礼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喝酒”宁尘随意躺下来。

“你已经喝过了”雨昔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她是李令月”宁尘直截了当言。

雨昔愣住了,往宁尘身旁挪了挪,坐了下来,“她怀孕了……”

雨昔似乎没那么惊讶,或许她根本不在意那个,或许她并没有理解宁尘的意思。她靠过来,抱起宁尘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身上,轻声言“你想怎么办?”

“不清楚,孩子无辜……”宁尘想了想言。

二人相互依偎,少的是言语,多了一份为温暖,消融一切烦扰的温暖。

良久,宁尘轻言“我可以留下来吗?”

不作声,待雨昔起身时,拉着宁尘往向东的屋子行去,转过画壁,有一室静雅异常。障子门大开,微弱的月光伴着高高的幽灯撒进来,见到的是一把大大的藤萝躺椅,雨昔拉着宁尘躺下去,她也依偎身旁,扯过一旁的薄衾,将两人裹了起来,“陪我看一场日出吧!”,雨昔极欢愉言。

或许这间屋子只为看日出,只为享受这份彼此感怀的时光。一夜依偎,一夜清谈,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从海阔到天边,自亘古于明朝。或许二人一句话未言,但脸上洋溢的春光足见一夜明觉。

天边挂起鱼肚白,风略过,残灯摇曳,初阳要冒出头来,雨昔站起,伸了伸懒腰,感受着那风,那即将抛洒而来的阳光。宁尘把薄衾给雨昔披上,环抱着她轻声问“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带着你逃,自醒来那日,自我们重生那一刻,雨昔,你愿意吗?”

“去海角天涯,去搭一间屋子,每天都能这样看日出,都能在一起……”

两人都清楚自己的话不过是心中最美好的希望,是给对方给自己的。留下希望种子,也是一件极幸福的事。初阳升起,府中的嘈杂声已传到院中,“你再不出现,大家该急了”

“你越这样,我心越难安,晚上你真的可以吗?不然就别去了”宁尘问,他说的是婚仪大礼时雨昔会以王悦君的身份以高堂出现。

“你在意吗?”

“如果我说在意,你就不去了?”

雨昔一笑言“我要去,在我心里是以沈雨昔的身份去的,希望你也如此”

拥吻的两人久久不松手,不想分离。

初阳撒上眉梢,画一抹春情,添一丝暖意。

四月二十六,明国公府迎亲,询善坊乃至左近几坊都热闹起来了。武凌是太后赐婚,又钦定了婚期,所以筹备仓促了些,但双方皆豪门大家,一应流程过场自是少不了的,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苹、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等九物纳征礼更是钦赐,此种殊遇更是少有。

中庭置青庐,谓之百子帐,是以卷柳为圈,以押连锁,尖顶圆亭子,用青毡通冒四隅上下,张阖自如。因其圈之众,故以百子称之,亦非真有百圈,是专用于婚仪的。后世有诗曰:“合聚千羊毳,施张百子拳。骨盘边柳建,色染塞蓝鲜”

贺客陆续前来,武凌和宁尘一直忙于接待应答,明国公府如今可谓是朝中新贵,百官贵戚无不来贺。虽有旨意宽恩,但于礼还在丧期内,所以一应礼仪庆贺皆从简了,但基本的迎礼还是有的。

李昭德府邸位于陶化坊,在南市以南,而姚崇府位于慈惠坊与明国公府所在的询善坊相邻,所以武凌先于宁尘三刻出发。迎亲之礼繁琐异常,前两日虽有婆子相授,但宁尘还是觉得头大,雨昔还是不放心,特意让春姑侍候在宁尘身旁。

日西斜,敬告先灵,宣读祭文方出发。有傧相陪同,前往女家迎娶,其间皆为高门华族者,而宁尘相熟的只豆卢家几个儿郎。待到姚府门前,姚崇已相候阶前,升阶礼三请三让,待终请后,宁尘由身旁春姑提醒,应答“唯,不敢辞”,方才升阶入。

宁尘手持光禄寺供养的白雁入,用雁作贽,即为见面礼,执雁入堂,以拜奠雁,这是一项比较郑重的仪式,宁尘倒也做得有模有样。升堂奠雁,面北低跪,前有罗幔制成的坐障,障后隐约一身影坐于马鞍上,宁尘取雁隔障掷入,自有人承将,又以红罗裹五色绵缚口,用以令白雁禁声。

而后下婿,想来姚芯儿打过招呼了,姚家亲朋儿郎们都斯文极了,而那些娘子们却是一个劲的以诗文相难,各种俏语淫词,宁尘竟接答十分吃力,还好有春姑一旁想帮,倒不至于漏怯。

催妆礼宁尘倒是熟悉,在那个世界,他也参加过几次亲朋的婚礼,催妆无非是递上大大的红包。而当下,银钱是行不通的,还好有豆卢家的儿郎,连番以诗文相喝,都鼓噪宁尘作诗,这时傧相中有人高声,“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宁尘转头,但见是一个玉面郎君,拱手向宁尘示意,宁尘也为其才华微笑回礼。

出门上车之际,有盖头或作蔽膝礼,姚崇与其夫人将一块大方巾帕盖在姚芯儿头上,姚崇厉声言辞:“戒之敬之,夙夜无违!”,而后芯儿母亲告戒言:“勉之敬之,夙夜无违!”,而后着红装的新娘子出堂,上了用帏幔装饰的皖车,宁尘骑马绕车三匝。

还未出发,又有障车,即姚氏亲友挡住车子,不让皖车动身。自有迎亲冰人遣小厮施以酒食,又有一人站于高台大声吟诵“两家好合,千载辉光。儿郎伟,且仔细思量,内外端相。事事相称…”宁尘瞧去,还是那人,便探问身旁侍卫,却无人得知此人是谁。

踏毡席入户,羞答却扇,亲起盖头,而后戏妇。当宁尘瞧见扇子后盖头下的姚芯儿时,竟有些恍惚。难道今生要与眼前人共度,红装艳艳的她,花钗翟衣,姿容婉约,灼灼其华,宁尘竟生起几分不忍,一个妙玉春华的女子,难道要无爱无怜的枯老于这方庭院。

接下来本应是夫妇併拜,共结镜纽了,宁尘却生怯意,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一个谎言,一个欺瞒,将会误一个女人的一生,他瞧着姚芯儿想逃,他不敢去看她,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无知与懦弱是多么可怕,自己的出现是一个错误,对一些人是祸患,是伤痛,更是折磨。

宁尘想逃,他刚一转身,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抬眼,是沈雨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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