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惊相见渡头斜阳

发现问题时已然晚了,回到县衙时,看守的兵士被打晕了,那几名去过云梦园的衙吏已经被杀死了。马六和宇文伽很奇怪,起先还气急败坏的宁尘如此被人耍得团团转后反而平静许多,宇文伽以为宁尘如此是因为为军之将的沉稳冷静,而马六可不这么想,他断定宁尘是被气糊涂了……

对于这一连串的事宁尘虽无头绪,但自发现剑穗的那一刻起,他便莫名的心安了,疑云依旧笼罩,但似乎拨开云雾并不是那么迫切的,宁尘此刻就想平平淡淡不惹出麻烦就好。对于那对母子也好,对于这些内卫也好,宁尘以为能够追根溯源固然是好,若不能够,也万不可惹祸上身。可是宁尘真的能如愿吗?他真的就如此甘心吗?

而后宁尘派人快马往安州报信,夜幕降临,孟仲英与孟子吟赶了过来,彼时宁尘已暗中命马六带着母子二人往神都去了,期间宁尘单独见过他们,但是依旧只字未言。

云梦县衙二堂上孟仲英脸色阴郁,孟子吟亦神情暗淡,宁尘倒显得轻松,“看来小侄给伯父惹大麻烦了”宁尘轻松言。

依旧持这对那王侯的礼敬,孟仲英低沉言“麻烦倒也算不上,只是这一夕间一县三位府员皆死于非命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些”

“我记得伯父任安州刺史已有十几年了吧?”

“十三年了,是幸礼业迁雍州刺史后补升的,这和当下有关系吗?”

“那伯父觉得云梦县属这三位府员如何?”

孟仲英想了想言“这个嘛,我到任时他们就已经经略多年了,三人政绩平平,为人中和,算不得出众”

“嗯,对啊,据我所知他们都是二十几年前同时出任云梦府员的,在云梦一县一待就是二十几年,这合乎常理吗?”

“除却疏通门路,一般来说政绩好的明府三五年便可升迁州府或平调甲县,政绩平平者十年或可十五年也会有所迁调,二十几年都不调动确实奇怪”一旁的孟子吟道。

瞧孟仲英一脸疑惑,宁尘凑近言,“是有人不希望他们动”

“是天官?阁臣?”

宁尘摇摇头,伸出一指指了指天轻声道“所以有些人不希望这件事闹大”

“三郎的意思是?”孟子吟凑过来轻声问。

“咱把它闹大,只需伯父发一封牒文言三人被人谋害了,很快就会有回复的”宁尘平静言。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治我一个治境疏怠之罪”

宁尘摇摇头道“伯父还需立下军令状,表明旬月便可查明真相,缉拿元凶,大昭天下。如此不但不会受罚,得赏还不一定呢!”

孟仲英半信半疑,倒是孟子吟明白了宁尘的意思,“不如此也会受罚,还不如试一试”,孟仲英被说服,当夜加急牒文便送往京城。

耽搁了一日,于官道上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云梦衙吏。后又有三具尸体被发现,亦是云梦之人。宁尘最后又面授孟仲英将所有尸体运至云梦园,然后放一把大火烧个精光。完全没了退路,孟仲英更是惶惶不安。

宁尘没有等待结果便往应城方向去,不日便到沔州,登船由水路往洪州去。对于云梦的事,宁尘之所以让孟仲英这样做,是因为他确信内卫这些暗夜幽灵,是不能摆上台面的东西,女皇定不想让人插手查探,所以越是想藏起来,她就越有理由惩处,相反,越是拿到台面上说,她就越无可言说,更要想尽办法压下去。

事实证明宁尘是对的,到达洪州渡口前,孟子吟亲自乘快船追过来报信,旨意来的很快,言已派专员察查,让孟仲英不要管了,并夸赞其政绩斐然,徳昭敢为,并迁陈州刺史,制书即日到达。一番感谢自不用说,宁尘想不到的是,女皇为了不让孟仲英继续查下去,竟舍了他一个上州刺史。

到达洪州渡口已是日暮时分,水路途径江夏,武昌,浔阳,最后到达洪州南昌渡口。洪州是繁华之所,南昌更是水路要道,渡口上往来船只络绎不绝,一片繁荣景象。此来洪州本不在练兵计划内,所以张扬不得,宁尘也不想露面,早早便安排妥当了,待上岸后宇文伽带领军士往洪州休整,自己则带一火十人着便衣常服去寻阑儿。

船靠岸,宁尘和十名军士先行下船,踏上渡头往南昌县城行去。刚行不多远,一旁卸货的脚夫强横斜自里插了过来,阻了宁尘等人的去路,身旁火长汤阅想要上前斥责,宁尘挡了下来,可刚刚下船的宇文伽却忍不了,快步围了过来,大声斥责道“没长眼的东西……”

宁尘依旧拦下了,这边发生变乱,周遭脚夫却未停下,那背着背篓的脚夫准备蹲身放下背篓,宁尘摆手言“不必了,你去吧!”

宁尘话音刚落,不远处又有一声怒斥声响起,“不长眼的东西,没瞧见人吗,待我看看,若损了一根汗毛,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好大的威风,宁尘被远处的声音吸引了,探头望了过去,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扶着一人,被训斥的脚夫点头赔罪,那壮如牛的男子继续扶着那人往渡口一旁的高台凉廊行去。

这是一个一线凉廊,将渡口一分左右,宁尘等正行于左,右边是从大船上卸下的一个个木箱,都会抬到廊下查验。宁尘慢慢行,打眼瞧那边,长廊高于渡口倒是清晰可见,上面摆了一张高几,几旁坐着精瘦老叟正提笔写着什么,旁边一张矮几,几旁坐着一十三四岁的粉嫩少女,正全神贯注煮着茶。中间站着一人,身穿圆领袍,立冠,手背于后,把玩着一纸折扇。他的身前蹲着两个十几岁的少女,一人打伞遮挡,一人伸手查验。脚夫将箱笼放到廊上便转过身去,无人敢回头窥视。

这么讲究,这般神秘,确有几分意思。挤挤停停,宁尘边惊叹边往前行,那壮如牛的男子扶着身旁之人也登上廊台,走到那几案旁。待被扶之人缓缓坐下,宁尘再转眸瞧,那坐下之人斜向着这边,柳眉,杏眼,薄唇,袍巾围裹下是微微隆起的肚腩,缘是一个大腹便便女子,怎么这么熟悉的感觉,似是在哪见过一般。

驻足痴楞的宁尘在脑海里极速搜索着,恰恰女子抬眉瞧了过来,忽而,一声郎君自女子口中出,宁尘想起来了,是百灵婢子。他身旁的男子转过头来,那不是安老嘛,白了,胖了,眉眼还是那般凶恶,他瞧过来竟痴楞楞,然后挺着身子,上前一步,宁尘开怀一笑,他方粗声大气言“哎呀,真是郎君啊,某还以为花了眼了”

宁尘双脚一蹬越上廊台,两人互捶一拳,相视一笑。忽而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响起,宁尘透过安老的肩,看到地上一把折扇,抬眸望去,一个人痴痴站在那儿,睁大了那盈波碧眼,眉梢唇角微颤,再看这人儿,青褐色的圆领袍,紧致华丽,紧凑的五官,似雪胜玉,霞姿月韵,好一个玉面郎君。

宁尘扬唇温柔一笑,对面的人儿露齿一笑,安老瞧见宁尘这般神色早已让到一旁,周遭喧闹丝毫不减,但这一刻似乎廊台是一个大大的幕布,星辰日月皆是聚光灯,那主角只能是宁尘和那冠玉少年。

宁尘伸展双臂,少年扑了过来,扑进宁尘怀中,“阑儿没有做梦吧!真的是你吗,阿郎”

“也不知是谁想念人家茶饭不思来着,这不是怕把我家可爱的小阑儿愁出病了,可不就寻来了嘛!”宁尘揽住阑儿的腰亲昵言。

“人家才没有呢”阑儿仰头娇腻答。

“是吗?真不想?那我就打道回府咯”宁尘假模假式的要走,影阑儿上前一步,扑了上来,宁尘往后退了一步,险险掉下廊台,仰身下腰,继而往前俯以保持平衡。当得意一笑的宁尘在阑儿唇上轻啄一口后,当阑儿大胆的还了一口娇腻一笑时,仿佛时光静置,周遭空无。

不知何处传来箱笼倾倒的声音,阑儿方自忘我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哎呀,人都看着呢”松开手的阑儿忙转过头去,竟再不敢抬眼了。

渡口上兵士正下船整装准备往洪州进发,个个傲然屹立,廊台上的一幕入了他们的眼,皆张大了嘴巴,痴楞不敢言。自家少将军和一个冠玉男子如此放荡宣淫,这也太狂放不羁了吧,少将军居然有这嗜好?这美貌男子是谁?无人知道他们在思考什么,在揣度什么,但目光里是狎昵的味道。

不只兵士关注廊台,关注着廊台发生的一切,还有一双眼,一双蕴起恨意的眼,一双迷离恍惚的眼,她握着剑,她脸上似凝着一层冰霜,让人望而生畏。

风拂过,几根散落的发梢飞扬,忽而她笑了,温柔一笑,开怀一笑。缘何而笑,没人知晓,但笑意里恨意尽去,多了的是无奈与凄凉。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