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南行归安好勿念

任何美好的幻梦都有醒来的时候,我选择沉寂,沉寂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梦里有朝阳,它明媚灿烂,梦里有欢笑,它带来幸福与美妙。我自我陶醉,我深陷其中,我用最后的清醒唤醒我心底最深处的一丝清明,让它告诉自己,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明安王府的待君源,两人对坐,是柳绿花红,是沉默无言。她们眼前有一副画像,上面画着一个身着雪青色长裙的及笄少女,“已经确定了吗?”

“应该是了,水管事已经找了这么多年了,他最清楚不过,应当无错”

女子显得很平静,“既然有了线索,那就接着找吧”

对坐女子往坐榻外挪了挪道“可是你……”

“该来的总会来,想要躲,兴许来得更快。即是老祖宗的遗志,我们当遵从。至于今后怎样,一切由三郎定夺”女子言毕,对坐女子起身,但似身子不适有些踉跄。

对面女子瞧见忙起身来扶,二人紧握双手,体弱女子道“难得你这样,三郎会有考虑的”

“多谢姐姐赶来告知”女子躬身一礼。

“既为妯娌,便是一家人,何须客套,况我们都是女人,我……”女子微笑言,话未必,老远一个声音传来,“娘子,娘子,郎君有消息了”

“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一个碎花裙的小婢跑进来言。

“无妨!是三郎来消息,自然是欣喜的,我这就回去,不用送了,快看看三郎传来了什么消息吧”

这举止恭良的女子就是李霓俜,而同她互称姐妹的女子自然是姚芯儿。

一盏茶后,女子立于落窗前,瞧着园中景,身后几案上摆着一个用幔子围起的笼子,旁边展开一张纸,上书四个大字,“安好勿念”

“他就说了这三个字?再没说别的了?”

“回娘子,是的,郎君把小的叫进去后,就说了这三个字便出门去了”

“那之前呢?”

“之前郎君就问了一句,公主婚期还有几日”

沉吟一声,姚芯儿言“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言毕,又高声言“茉儿,赏司其卫长和南归卫卒们”

此刻的姚芯儿有些迷茫,就似眼前有一层纱,阻隔不了视线,却遮蔽了心。她不清楚宁尘的意思,这东西,这信,到底是给自己的,还是给她的。她很希望那是给自己的,但她却没有自信,她甚至不敢去触碰它们,因为她怕自己会真的以为那是给自己的。

叫来管事苏四,交代几句,待他离去,姚芯儿再也忍不住,落窗闭门,似要隔绝尘嚣,似要远离这醉人的怀想,似要扑杀心头生起的不安的情绪。这一夜,注定难眠。

明国公府待君源的寂静,衬得公主府新晟楼更加喧闹。当李令月听到婢子婳所禀时,心似被扎了一下,隐隐的痛,但那锥心之刺也带走了她心头的纱,似那盖头一般。

当一页纸,一个笼子摆在她面前时,她有些恍惚,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在逃避,而逃避的又是什么呢?她很欣喜,四个字“安好勿念”,就似诉说,轻言诉说,依旧那么温柔。她又很失望,她期盼的没有发生,但这不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吗?她恍惚了,恍惚在各种情绪里,恍惚在自己复杂的心境里。

她坐下来,小心翼翼的拉起几案上笼子的围幔,一只花冠鹦鹉出现在眼前,很特别,很美。那鹦鹉盯着她,她盯着鹦鹉,她似再次陷入自我心绪里,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蠢女人,李令月你个蠢女人”

李令月有些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弄懵了。而后再一声响起,“蠢女人,李令月你个蠢女人”

一拍几案,“你才蠢女人”

“对,蠢女人”那声音回道。

“混蛋,你才蠢,你才蠢女人”李令月坐直身子,立刻反驳道。

“对,蠢女人”,那声音依旧,但语调平和好多。

气鼓鼓,还欲开口,却停了下来。良久,噗嗤一笑,继而再次陷入沉默。这一笑很甜美,是发自内心的笑,这一笑胜似百花绽放,醉尽千古英雄。

“令月,令月,令月……”一声声呼唤,似一涌涌地脉熔岩,融化着一颗心,一颗已经准备凝固了的心。

醉了美人,落了女儿泪。

为什么那么多人贪生,是因为生之美妙,它的美妙在于它的无数可能,这些可能拼凑组合,便成了生活,你当下的生活。宁尘因为郁闷与怅然,只书下四个字,只撂下一句;武司其因为谨小慎微,因为不明其意,便都带了回去;姚芯儿因为放过了微末,放过了蛛丝马迹,便自卑的将它们送去了她认为该去的地方,便有了如今,便救活了一颗跳动的心。

满含笑意的泪是灼热的,它可以温暖寒凉的夜,扑灭雕镂祝福的红烛。当李令月深陷于过往点滴,深陷于当下短暂的美好,深陷于自己的心境里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难得的美好,“主子,驸马他在门外”

没有回答,伸出涂着蔻丹的纤指逗弄那美丽的鹦鹉,如自己一般美丽。

“驸马他醉了,他要闯进来”那声音又响起,这时外面的吵闹声愈发大了,一个男人的嘶吼,是那般无礼,那般令人生厌“太平,太平,你不能如此,我是你丈夫,是你,是你们选出来的丈夫……”

“驸马醉了,让他去淌春湖醒醒酒……”,李令月开口了,随意的说着,身后伫立的婢子婳未动,“这……”

待了片刻,没有回答,婳便去了。

两次新婚夜,两次独守空房,第一次是满怀期待,但被无视,被无情的丢弃。第二次满怀怨恨,选择无视,无视他,无视那个眼中什么都不是的丈夫。或许这便是尊贵的代价,或许心中的期盼成真了呢,那又会如何,他会不会也是这么无情,会不会也令人讨厌。

……

接下来的日子,宁尘找到一件事做,那就是记录下南行发生的点点滴滴,倒不是为了出书,写个自传什么的,而是为了一个承诺,为了一个人。是上官婉儿,是那个带她去看遍山河的承诺,此次南行,可不就是看山河,享日月了嘛。对上官婉儿,宁尘有敬佩,敬佩其才学,敬佩其德行,有感激,感激她对自己的帮助,感激她当一个听众,一个自己毫无顾忌诉说的听众。宁尘明知道自己这样做并不安全,但他依旧无话不谈,依旧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境遇都写于纸上,都诉说给那个孤独的人。这信任源于何,宁尘也不知。

龙门驿,三军汇合,整顿列队,披甲扬旌。宁尘自然得加入这浩大的使团队伍,安然和潼儿便先行回府了。这次南行在宁尘心中只有两件事是值得他发自肺腑高兴的,一是探望阑儿,二是找回了那个小老虎潼儿。自竹芦夜火后潼儿似一夜长大,她的忧伤,她的成熟时常让宁尘心尖酸楚,但这些时日下来,她又回来了,成了那个让人“害怕”的小老虎,成了那个拥有欢颜的潼儿娘子。

九月初二,南行迎接使团自定鼎门入神都洛阳,浩大恢宏的使团由天授军戍卫,气势磅礴,几十辆青油纁,朱里通幰,朱丝络网的偏幰牛车,内坐皆是高僧大德,神秀坐于最前的大车内,前半部帷幔遮蔽,余则为空,上有顶棚立柱,几尽奢华。

宽大的定鼎门大道旁跪满了合十告礼的百姓,大师们则是盘坐车上低头祷告。这副盛大的景象,宁尘还是第一次见,却有几分震撼。天授亲军与车队行于端门前便止步了,有司礼喝,天子敕命,由御仗迎神秀大师入万象神宫,由姚崇伴驾御辇,宁尘与武嗣宗,武攸绪行于后,其后一众高僧。

过则天门,于万象神宫前下辇,登步上行,红绸铺就,百官整齐列于旁。至殿前,就见一身着衮服之人昂然立于前,“天子跪礼”,有侍着高声喝。百官倏而跪拜,有司礼高喝,再传至宫墙内外,王公士庶无不礼谒拜伏。恢宏浩大,无与伦比,宁尘竟有些痴傻,被身前的姚崇拽了拽,忙跪倒下去,跪字回荡,宁尘似一个无知的孩童,对这一切都太吃惊,有些濛然。

殿中求教,女皇问“大师所弘法之长,是谁家的宗旨?”

神秀平静答“贫僧是秉乘的东山法门”

“东山法门所据何种经典?”

“《文殊般若经》一行三昧”

……

而后两人一问一答探讨佛法,而宁尘呢,立于众官之中,也只能隐约听到。过了一个时辰弘法问禅才算结束,接下来便是封赏了,先是封赏高僧大德,神秀大师自然是国师,其余僧众皆有封赐,光这一名目头衔都念了一炷香时间。之后一众僧侣被安排在了天宫寺,自有安排好的官吏等奉着他们离去,去操办这些。

然后便是一道礼佛敬佛的大诏令,由上官婉儿拟诏,传达海内。接下来是南行使团封赏的时候了,自姚崇到每一个天授军士皆有犒赏,但宁尘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没有听到武阳二字,他还以为自己错过了,但姚崇回头时那疑惑的神情告诉宁尘,他没有听错,确实没有。

宁尘不明白,所有人都被封赏,唯独自己没有。他隐隐不安起来,南行确实发生了很多事,难道女皇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难道自己要被处罚,有危险了。旨意还在宣读,宁尘疑惑抬眼间,瞧见了一双眼,一双担忧的眼,那是站在龙案左近的上官婉儿的眼。

宁尘心一沉,不觉砰砰跳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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