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新生始追名逐利

宁尘深陷于一个个疑问里,那是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他不想醒来,不想睁眼,他为自己的弱小,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羞愧。他逃避着,是怯懦的。

每一句哭诉,每一眼悔恨哀伤似都在眼前,无需去看,无需去听,就那样清清楚楚,就那样感同身受。宁尘似一个装睡的孩童,做着自己的梦,瞧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大人们”,但有一颗心似被牵动,似看穿了一切。

短短几日,变幻无常。一切都似与自己有关,一切又都似与自己无关。能够安然该归功于谁,是独闯监牢的云玉溪?是深入虎穴的自己?是即时出手的李令月?是忠心睿智的马六?是果敢机敏的月儿怜儿?是旁敲侧击的上官婉儿?是这件事相关的每一个人。

太多的帮助,太多的巧合,宁尘不清楚再来一次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不清楚自己能做些什么,能做成什么,几个庸才莽夫,一个破绽百出的计谋,便让自己身陷囹圄。

自我怀疑,自我拷问。

并没有答案。

宁尘仿徨于一场场大梦里,那里有过往,有曾经,也有你我他,不着边际。那里他看到了一个少年,一个刀客,一个刽子手,一把刀,一滴殷红的热血。他彷徨着,他找不到前路,似云烟,似风雨,梦过,毫无痕迹。

曾经那个少年,他贪欢慕爱,他沉迷于温柔乡,深陷于爱恨纠葛间。他看不清,理不顺,他不懂何为爱,何为情,他所求者,是万千宠爱。直到,直到乐芙儿如星辰陨落,云飞嫣如万花凋零,少年不再了,他拿起了刀。

那刀是复仇者的誓言,是少年蜕去的皮囊,誓要搅碎黑夜里的蛛网,劈开深渊下的暗流。但破碎了,破碎的不是那刀,不是那誓言,而是那颗心,蛛网不是蛛网,它是铁栅栏,暗流不是暗流,它是惊天巨浪。

太过无力,是足以消磨一切的。有人说必须,有人说不得不,有人根本不在乎。但宁尘想问真的必须吗?真的不得不吗?鲜活的生命,真的不在乎吗?

破碎就在那一瞬间,毫不起眼。

新生,是在破碎之后。少年不在,刀客已逝,刽子手登场了。

宁尘这样告诉自己。

……

眼前白色纱帐,一个娴静的身影,杏黄裙,举止轻柔。转过身来,一张素面,虽无乐氏姐妹那般国色,但可为“绝怜月殿好根荄,流入人间次第开。只有君家双种好,馨香曾达九天来”之句了。

宁尘呆呆望着,并未开口,他知晓这是柳圣手,他也是第一次瞧见她的面容。任由她摆弄着,针灸,擦药,宁尘乖得像个孩子。

当四目相对,柳圣手迟疑了一刻,而后继续起她的动作。

“谢谢”良久,宁尘言。

“我并不知晓,救你是对是错”女子言毕,起身离开了。

夜,宁尘想起身走几步。出门来,一人正呆呆坐于阶前,宁尘迈步近前去。

“同你阴阳合和,性命双修的是她吗?”柳问三问。

宁尘朝她所望方向瞧去,一轮弯月挂于半空,下面一个人儿傲然挺立,立于房脊飞檐上。风过,裙摆飘飘。这般姿态,只有云玉溪了,宁尘摇摇头,缓缓言“不是”

女子未起身,而是吹灭了身前的一盏琉璃灯言“如果爱恨都是一件奢侈的事,那生与死不过就是亮着与灭掉这么简单而已”

宁尘不明其意,人已起身远去。看着远处呆立,与近处渐远的背影,宁尘久久未动。

一夜无梦,再次醒来是被吵醒的,不知是哭泣,是倾诉,还是无理取闹,一个拳头正飞往肩头时已抓住,瞧见一张脸,艳艳牡丹。

“你醒了?”

“你在干嘛?是哭了吗?”

“才没有,我也是来瞧病的不可以吗?”

“你堂堂公主也需要亲自登门?”

痴楞无言,转而强横言“那你还不松手?”

宁尘手上的力卸了去,渐渐那气势凌凌消散,变得柔软,憔悴,温柔言“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嘛!”

太平那双眼,那神色,已陷入融化的边缘。突然,挣脱了宁尘的手,起身,整理发冠妆容,然后头也没回往外去。

“李令月,你是逃不掉的”宁尘言。

踏出房门的人怔了一下,仓惶离去。

……

第十日明安王府的马车早早在四味斋前等候了,宁尘去后园药房道别,此刻的柳问三又戴上了浅露,正忙着整理一马车一马车的药材。这些都是各大府邸送来的,宫里还送来了些,更有明安王府让人快马往辽西运来的。

“多谢圣手相救,阳感怀难安”宁尘抱拳躬身言。

“救你一命,可换百十条命,有何不为呢?又何必言谢”柳问三冷冰冰,望着那些药材言。

宁尘未再言谢,继而告辞,转身后又转过来言“其实……你很美,何必吝啬呢?”

宁尘早已远去,浅露下是一张浅笑的脸,那么一瞬间,也是极难得了。

自四味斋出来,还未见到家人就见到了槁项黄馘,满是褶皱的一张老脸,“郡王福报绵长,老奴先行贺喜了”

“林监安,阳大病未愈,却不知喜从何来?”

“一贺郡王除恶惩奸,逢凶化吉,二贺郡王枯木逢春,否极泰来,三贺郡王富贵功名,皇恩厚重”林监躬身言。

宁尘抱拳还礼,而后近前问“可是要进宫觐见?”

入宫,宁尘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切却未朝着他准备的方向发展。上阳宫甘露殿里,武承嗣,武三思都在,两人似刚刚争论完什么,都气呼呼的模样。宁尘的到来让两人稍稍缓了下去。

抚额的女皇听到身旁小太监提醒,抬眼瞧了一眼宁尘,放下了手起身问“可大好了?”

“回陛下,旧伤复发,已无碍了,吃药调理便是”宁尘拱手回。

“祈天怜,那般贼子竟如此恶毒,幸尔无恙,今体疾未愈,安心修养便是,天授军便由慎安暂为统顾”女皇言毕,宁尘躬身答谢。

而后女皇身旁女子起身站立,展开袖中一册来,这女官打扮的女子丰腴饱满,显然也是地位极高的,宁尘很好奇上官婉儿为何不在。

在上阳宫的浴日楼旁,一场旗鼓相当的蹴毬比赛到了中场休息时间,一旁伺立的宫娥端过案托,上陈素色汗巾和一盛着温水的珐琅盏,女子取过汗巾拭了拭鼻尖脖颈的汗珠,又抿了一口白水,转而对近前的一个宫娥言“怎么样?”

“回姐姐,一早就送过去了,想来陛下已经瞧过了,这会子正见云中王呢”宫娥答毕,那女子满意得点点头。

又有一女子走近,她同样的拭汗饮水,而后瞧了瞧身旁女子言“婉儿近日是有喜事?”

“殿下才是喜上眉梢,婉儿不过喜殿下之所喜罢了”上官婉儿答。

“安知我之所喜,不是卿来日之所忧”太平回道。

上官婉儿躬身一礼言“婉儿不过坐看喜乐,他日亦不会入这喜乐迷局”

太平放下琉璃盏走近来,挽起上官的手言“入局者往往不自知。我也是随口之言,今日蹴毬,又何必管来日如何”

比赛又开始了,似较量更甚上半场。

甘露殿里,女皇神色欣然,一扫之前的郁闷,她起身将手中一份折子递给武承嗣和武三思言“前有老太公索画,今有武家郎讨银”

武承嗣与武三思传阅后,脸上也浮出喜色,武承嗣言“太宗盛世明君,方有索画赐馆之举;今三郎向陛下索银,自是陛下至圣至明的缘故”

他们口中的索画之事,宁尘曾听月儿说过。那是太宗朝的旧事了。那时老太公得了陆探微的《竹林七贤图》,后来太宗知晓此事,便命一个内官来借,画借了去,但迟迟未还。不曾想,老太公竟上表索要,最后太宗还了画,并赐一楼用于藏画,那馆名露神楼,在明安王府在西京长安的府邸内。

要说这奏折之事,便是上官婉儿口中之事了。这折子是宁尘出事前便呈上去的,在上官婉儿处留置下来,今事了,这折子便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女皇案头。

宁尘被武承嗣拍马屁的功力惊着了,一旁武三思见了,毫不示弱,马上言“千古多少帝王,如陛下这般圣明的,旷古难有了。陛下就是那女中尧舜……”

话还未说完武三思便闭上了嘴,很显然,他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宁尘也发现了这一点。女皇不喜人说她是女人,此刻的女皇神色已然暗了下来,宁尘赶忙上前一步言“倒弄得像臣来讨赏似的,莫不如陛下把折子退给臣?”

“哪来的泼皮,你当这折子说讨回就讨回的啊。你偌大的王府就没有盈余?我看该赐你个纤吝郡王当是”女皇言毕,众人一阵欢笑。

众人笑毕,女皇示意,女官又站出来,高声唱喝,起先女官高声唱喝过一次,是因宁尘伤病在身,赏赐了五色药石、寒食散、大药、石蛙、海参、鱼翅、熊掌、燕窝、鹿茸、人参等珍补之物。今又赏赐物五百段,金珠玉刻,银壶瓷盏,粟谷牛马等物,赏赐丰厚,可谓罕有。

宁尘答谢再三,女皇神情欢愉,宁尘以为就此便止,女皇却一挥衣袖,站于高阶之上言“加封……”

二字出口,女皇犹豫了。沉思一晌,女皇眼里射出得意的神光言“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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