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真言还是醉语

最后一日亦是抓紧夜判。等候夜判结果的宁尘实在受煎熬,便随性依于几案旁睡着了。马六等不知何时为他披上了一件精美的披风,那还是离开太原时雨昔亲手做的。不知何时,宁尘被叫醒了,看外面天色,已然朦胧了。这时几个主考司递上一份名册来,宁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看起来,皆是士子的姓名籍所以及策文的分数。

宁尘仔细瞧了瞧,发现有几处空白,是几个名字,没有分数。细细看来,这几个名字是孟子吟,薛稷,姚方,姚文怀,崔向,王骥,李脩……,共十三人之多,宁尘发现这些名字,以及其后的籍所皆和自己有些关系。

立刻想到了什么,喝了一口凉茶的宁尘还发现,这册子上的分数不是一次填好的,上面最近填上的几人似都和琅琊王氏有点关系,这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看着琅琊王氏那些不高的分数,宁尘将册子推了过去,然后厉声言“去把这几份策问取过来”

不多时十几份策文摆在宁尘案头,指了指,一主考司会了意,翻看读起姓名和分数,宁尘提笔摘录起来,皆如实摘录,而后宁尘还查验了一遍。然后命笔吏重新按高低排名抄录一遍。

对于孟子吟来神都参加秋科的事,宁尘一无所知,而自己作为掌握这次科考话语权的人,居然连自己的亲友来参加都不知道,想必是他故意避而不见的,这一点更让宁尘对这个表兄好感增了几分。

开宫门,宁尘与权知贡举王方庆一同进宫向女皇呈报上榜名册,女皇阅览后御批礼部会四方馆主后事,其后布榜以示天下。

此次共录明经二十又三人,进士上榜二十又四,余三科共十人。其较于往年少了些,或是少了那些“加塞”的。

宁尘再同王芳庆去阁台过书,而后阁部便开始着手都堂唱第与南院放榜事宜。宁尘对于这次科考之事,最大的感觉是不严谨,当然缘是他是一个经历过另一个世界的多次国考之人。谒宰相与谢主司便是放榜后进行,宁尘亦在被叩谢者之内,对于这种突然的大礼,宁尘很有种德高望重的感觉,虽然依着相公,主司的模样,都坦然接受了,但心底里还是发虚的。一切礼仪完毕,宁尘便逃了出去。

三日未回府,已有思家之情,出了都堂,便往府中赶去。未行多远,便有人拦道于前,宁尘探头望去,是孟子吟,请上马车,两人相视一笑。

“表兄虽落第了,却无愁苦模样,倒是比那些士子们要看得开些”宁尘拱手言。

“若不是表弟出了这知贡差使,我就安心答复了,也不至于落了第”孟子吟亦回礼言。

两人再次相视一笑,“三十明经老,五十进士少。我比表弟虚长一岁,下科再考便是,何须忧愁感伤”

“表兄成全了阳,当受阳一拜”宁尘坐直躬身。

孟子吟亦躬身“某又何尝不是成全自己”

二人深知对方心意,再露欢颜,而后宁尘便派四宝去营房请武凌,三人于府中彻夜豪饮。

第二日宁尘醒来时,发现自己在璃茉儿房中,她已不在身边,唤了两声她方自外进来,看来是起来很久了,“郎君醒了?刚刚去给郎君端醒酒汤了”

“几时了?我怎么……”宁尘捂头言。

“巳时刚过,郎君夜里酒醉了,是奴扶郎君回来的。娘子身子不利索,一早便歇下了,我就把郎君扶我这来了”璃茉儿言说者,又唤了婢子打水来,再扶宁尘起来穿戴梳洗。

“芯儿怎么了?不舒服了吗?”宁尘好奇问。

“是,是那个……”

瞧她模样,宁尘已晓几分,梳洗毕,方往姚芯儿处,探问几句,她扭捏应答。早膳已过,姚芯儿又命厨下准备了一碗清汤,和着醒酒汤宁尘一齐喝下。

“三郎真是个另类”待宁尘食毕,姚芯儿感慨言。

“嗯?怎么了?”宁尘疑惑抬头。

“若他人,莫有不招揽安抚者,唯有三郎弃一众士子门生不顾,全然没有求才之心”姚芯儿言。

宁尘接过婢子递过来的玉灵膏吹了吹,再递给姚芯儿。还在想姚芯儿话里的意思,突然想到什么,“吖,新科举子们今日要登门谢恩”

一拍大腿的宁尘立刻弹了起来,回身望望那高挂的太阳,宁尘一脸懵。

“你不是都留书不见了嘛,还这么激动做什么”姚芯儿一边喝着玉灵膏一边言。

“留书不见了?留什么书?”

“你不知道?”

宁尘更懵了,一旁的璃茉儿开口言“郎君夜里说了不见,还说尽管喝没事,然后留了书,让沫儿今晨张于府门前”

宁尘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你不信,我让人取了你的手书来”,璃茉儿也慌了。

不一会儿,一个婢子取来一页纸来,上书:厘末参差错昙开,昙开夜半落蓬莱。蓬莱无见彩娥舞,姽婳二峘云烟黛。翠珠滴落池惊寒,浮萍一叶乃斗蚺。我辈若得安平路,旦为佼人极乐晏。周郎才高望月遥,蓬蒿吾心觅窕窕。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标题又不见二字。

宁尘反复读了几遍这首诗,惊叹问“这是我昨日所作?”

璃茉儿点点头,“你贴出去了?然后他们看到诗就走了?”

依旧点头,宁尘扶额感叹,而后凑上去捏着璃茉儿的小脸言“沫儿啊,你确定我那会儿是清醒的吗?醉话你都听啊”

小脸红扑扑,眼里满是无辜,宁尘挤了挤她的小脸方松开言“哎,算了,有一首诗,总比直接置他们不理的强”

璃茉儿逃开了,躲到姚芯儿身后,姚芯儿护着她抑扬顿挫的诵着宁尘的诗,而后开口道“厘末,姽婳,翠珠,浮萍……芯儿怎么觉得三郎的诗是有所指的”

璃茉儿不知是羞还是怕,更躲在姚芯儿身后不敢露头,宁尘想了想言“该是觉得她们这样的妙龄女子孤老于这高墙之内是一件悲凉的事吧!”

姚芯儿不再言语,良久,她抬起头问“三郎是在寻找一条安平之路吗?”

“若有一天你我之心有了隔阂,你会离开我吗?”宁尘一笑,没有回答,反而问。

“离开或许会,但我要寻找消除隔阂的路,然后没有隔阂的回来”姚芯儿瞧过来,眼神坚定,那一刻宁尘发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在心间。

“异类”宁尘的诗和他的行径,很快便传遍了神都的大街小巷。科考结束,孟子吟自然是住进明安王府的,同姚芯儿吃过午膳后,宁尘又寻孟子吟谈天说地去了,两人真的有很多话可说,宁尘尤其感兴趣的是,他在很多地方生活过,知道很多风俗和异事趣闻。

这一日宁尘回了倾心楼,多日不见,燕尔新婚的两人一番亲昵自不用说,夜里宁尘多番逗弄,乐果儿皆以宁尘身子未大愈推却,最后仍旧耐不住宁尘的锲而不舍,一番情雨欢爱难言其状,各自心满意足,方自睡去。

宁尘第二日醒得很早,是被乐果儿拽醒的,“今日要见那些曲谢的举子们,还得去四味斋复诊,若这次还不去,神医该生气了”

宁尘乖乖坐在镜前任凭果儿的摆弄,回声言“哪有那么多气,神医确实是医术不错,不过就是个冰美人,这女人嘛,就是小气”

耳朵上多了两只小手,二人再次嬉闹起来,而后不久,二人方携手往听嗅轩去。今日的听嗅轩气氛有些奇怪,一向比较沉闷的早膳时间,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传来了欢笑声,走近一听,原来是姚芯儿和雨昔二人在说笑,难得这二人这么高兴,宁尘不觉也露出笑颜。

“什么事,这么高兴,可是昨日回尊家,遇到了什么喜事?”宁尘问姚芯儿。

“没什么事,正和大人说三郎的诗呢”宁尘一听讪讪不再问,众人听言,皆笑了起来,唯有刚刚落座的云玉溪和宁尘一样低头未笑。

“糊涂三郎,怕是以后三郎要落了这个绰名了”武凌自外进来笑言。

众人打过招呼再落座时,宁尘四望在找那茉儿小家伙,却不见她人,“沫儿早躲起来了,三郎是自己闯了祸,却怪罪咱们那可怜的沫儿”

姚芯儿言毕,宁尘立刻言“哪有怪罪她,不过是想让她找六阿哥去外面打听打听,看如今这城中又该是怎么说我的”

武凌笑了,而后言“原来三郎还未修得视浮名如尘土,我想世人无非有三种言论,一曰三郎傲慢,我明安王府拒贤忌才;二曰三郎清高,我明安王府不恋权势;三曰三郎糊涂,我明安王府是红袖场英雄冢”

众人神色各异,独宁尘拿了身旁姚芯儿的手帕净了净手,准备大快朵颐。

武凌顿了顿又道“然世人不知,三郎是一个不愿为人师者,是一个不喜攀附者,是一个爱惜女子悲悯苍生者”

武凌此言一出,宁尘都忍不住想要鼓掌了,就听得“他优柔,他软弱,他还固执爱冲动,有时就像一个孩子。大郎你既为兄,还请多多看顾于他”

雨昔言毕,武凌点头答是,气氛又活跃起来,这样直面被人评价的机会不多,宁尘觉得那感觉很奇怪,但很舒服,很温暖,此刻他就像一个孩子,低头听着,一言不发。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